“那我让他们把酒打包,然后我一起带回去。我们回家喝,行吗?”
“为什么要回家喝?还要打包带回去,多麻烦!就在这儿喝,没有了就让他们取,不是更方便么?”
翟钧霖不得不承认,就算这女人醉了,也醉得脑子很清醒,这个逻辑分析,他竟然无法反驳。
最后他绞尽脑汁才想出一个借口,“你看,酒他们可以送回家。你就这儿喝酒,也不吃其他的,哪里喝不一样。他们不是还要做生意么。包厢可以腾出来给别的客人。”
秦浅偏头想了一会儿,她跟喻笙之前好像是答应过这儿的老板的,今天来她也没有提前打招呼,也不知道后面有没有人预约。
好像翟钧霖说得有点道理。
她保存着仅剩的意识,最后讷讷点头,“也对,你说得对,那我们回家喝。”
见她终于松了口,翟钧霖也松了一口气。
连他自己都没发现,背心都是一层冷汗。
他弯下腰,准备将她抱起来,却被秦浅手撑在他胸膛,“我自己能走。”
犹豫了一下,翟钧霖抽回了手,改为扶着她。
这一次,她没有拒绝,撑着他的手,稳着自己站起来。
这个时候,侍者迟疑地问到:“这些酒”
话刚出口,就被男人一记冷眼飞过去,吓得一哆嗦,不敢再开口。
这是老板的朋友,老板说了,这店能开,还是这位先生出了大力气。他可不能得罪。
可他不说了,但秦浅听到了呀。
只见秦浅手一扬,“都给我包起来!全部带走!”
侍者闻言,为难地看向翟钧霖。
翟钧霖微微点了点头,但那眸色确实冷得凌厉的,看了一眼身旁的女人,又轻轻摇了摇头。
侍者哆哆嗦嗦反应了一秒后,立马应到,“好的,我这就给您装起来。”
虽然嘴上这样应着,但可没有丝毫的行动。
翟钧霖一手扶着她,一手虚搂着她,以防她脚下踩空或一软,好一阵才把她带到了车上。
小女人的安全意识倒还是很强,一上车就知道抓过安全带,虽然叩了好几次都没有叩上。
男人伸手帮她叩上,她才稍微安静下来。
车轻轻启动,女人的动了动身体,像是寻找一个舒适的姿势。
像是突然想到,“酒呢?酒有带上吗?”
翟钧霖:“”
这个倒是记得很清楚。
“装上了,放好了,回家就可以喝了。”他面无表情地撒着慌。
听到装好了,秦浅就像是安心了一样,侧靠在座椅上,望着窗外的风景。
视线里都是朦胧的美。
“明天我们就离婚了。”她突然感慨一句,“真快啊,都七年了。”
男人不想跟她谈这个话题,蠕动了一下唇角,最终还是没有能够应和一声,“是啊,真快。”
他没有这么大方,也没有能释怀。
他只能转移话题,“你今天怎么喝这么多酒?平时你不是滴酒不沾么?”
话落,副驾驶上的女人安静了许久。
就在男人以为她睡着了的时候,听见她清清淡淡的声音,“我今天见到我生我的女人了。”
她已经不称她为母亲了。
翟钧霖思索了一秒,才转过来生她的女人她的母亲。
“她来告诉我,她不同意离婚。”秦浅深呼吸一口气,上扬着嘴角,转过头,侧脸看向翟钧霖,“然后我就跟她断绝了母女关系。”
翟钧霖握着方向盘的手一紧。
此时的秦浅,侧靠在座椅上,望着他,浅浅地笑着,泪悄悄地落着,落在她上扬的嘴角处,又美又让人心疼。
他喉结滚了又滚,最终还是不知道如何开口去安慰她。
谁知道她突然轻笑一声,“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
望着她那清亮的眸子,翟钧霖缓缓开口,声音沙哑低沉,“为为什么?”
“因为我不同意她的不同意,一定要跟你离婚啊!”秦浅粲然一笑,耳旁响起她俏皮又清脆的声音。
翟钧霖:“”
他为什么要问呢?
车内陷入沉默。
秦浅喝的,都是甄嵇让人哪来的后劲猛足的酒。
方才还十分清醒的她,此时意思已经开始模糊。
“你知道吗?”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轻声地开口,“她从来就不是一个好的母亲,她只是生下了我而已。”
“她不爱孟封南,还是跟孟封南结了婚。她不爱我,还是生下了我。生下我,是她作为池家人的任务,生下我,她就可以解脱自由。”
秦浅侧窝在副驾驶上,面朝着翟钧霖,十分的乖巧温顺。
“我是她跟我外公,跟池家妥协的证明。所以她生下我,从来都不陪我。除了池家规定的必须和我一起做的事以外,我都不会见到她。”
“小的时候,我以为是我太调皮,我以为是我太不乖,所以她才不陪我,才不对我笑,才不夸我,才不抱抱我。所以我就特别的认真,特别的努力,成为池家最最优秀的那个孩子。所以池家的人,都对我寄予厚望。”
“她第一次单独带我出门,那年,我六岁,那天我特别开心,我穿上了我最喜欢的那条裙子,穿上了我刚买的新鞋,我甚至在换好衣服出门前,反反复复照了七次镜子。”
“我跟她出门,那是我从来都没有去过的地方。”
“后来,我知道了,那是医院。她牵着我的手,站在一棵银杏树下,那天的银杏树真的很漂亮,我还蹲下身捡了一张漂亮的银杏叶,想拿回家做一张书签,夹在我最心爱的那本书里。”
“在那里,我看见了孟封南扶着怀孕的徐凤仪从车里出来,满脸关心又小心翼翼。她告诉我,那是孟封南在外面的女人,那个女人不仅怀了孕,跟孟封南还有一个跟我差不多大的儿子。”
“她告诉我,孟封南对不起我们这个家。她让我知道,孟封南,不是一个好爸爸。”
“后来我才发现,孟封南对不起我们这个家,她也一样。她让我讨厌孟封南,觉得是孟封南对不起她,谁知道,有一天我才明白,她跟齐云在一起的时候,和孟封南跟徐凤仪在一起的时间,不相上下”
“我外公不准他们离婚,他们就这样各自和各自的情人过着各自的生活,而我住在池家偌大的宅子里,只有我、外公和外婆”
“十一岁那年,我外公去世了。池家将我们所有的人赶出了宅子,她和孟封南终于可以解脱,可孟封南突然不愿意了,最后我外婆动用了朋友的关系许诺了他市长的位置,然后他就欣然答应了。”
“那一年,我没有了外公,没有了她,没有孟封南,也没有了家。只剩下我和外婆。直到外婆病重,也没有人来看一眼。”
翟钧霖稳稳地开着车,听着她在耳边轻声地诉说。
每一句,都那么地让人心疼。
“后来我外婆去世了,那年我还没有成年,被她接到了齐云家。就是在那个时候,我知道的,原来她和孟封南没有什么两样。而我只是被她当做棋子,用来撕破那个虚伪的家庭的利器”
“高考的时候,我故意把每一道题做错,考了零分。她一句话也没有说,因为她满心欢喜地准备着她和齐云的婚礼。”
“你知道为什么她爱了齐云,却迟迟不办婚礼吗?”
秦浅笑着,嘴角的笑意越来越深,看起来那么的明媚。
谁能想到,这明媚的笑容背后,全都是辛酸疼痛的伤痕。
“因为啊,当初我外婆答应帮她说服孟封南同意离婚的条件,是必须要等我十八岁成年。”
“高考那年,我刚好十八岁,她终于可以嫁给她心爱的男人了。”
“哪里还有心情管我考几分,你说是吧?”
秦浅说着说着“咯咯”笑了两声,像是说到了什么搞笑的事一般。
“我告诉你哦。就是在她结婚那天,我在外面玩儿,遇到了地震。昏天黑地,真的很吓人。我想,在我快要死了的时候,刚好她跟她的幸福说了一句我愿意吧!”
她的头轻轻地上扬,那神情模样,像极了小女孩憧憬着幸福。
跟她说的事,完全格格不入。
她在地震的事,翟钧霖之前听喻笙说过,那个时候,震惊又心疼。
他想过她在那个时候经历的绝望与痛苦,也想过如果有谁能让她开口诉说,她会是什么样的神情,是悲伤难过,还是泪流满面。
唯独没有想到,她会笑着,对比着,这样憧憬着说出口。
翟钧霖想,究竟要到一种什么样的地步,才能把曾经受过的伤痛,笑着说出口?
他记得,喻笙还说,她的母亲,不仅办了一场盛大婚礼,甚至没有对她在灾区生死未卜的女儿有过只言片语的担心。
“别说了”翟钧霖哑着嗓音开口。
“为什么不说?”
女人迷离的眼睛里盛满疑惑。
她歪着头,像是恳求,又像是撒着娇,“我想说。”
男人喉结滚了又滚,良久,哑声,“好,你说。”
“我从地震的地方回来,回到住的地方,除了保姆。她。齐云和齐云的两个孩子,竟然没有一个人在哦!你知道他们去哪里了吗?”
她的眼睛眨巴眨巴,像极了要糖的孩子。
“保姆说,他们去度蜜月了。嘻嘻厉害吧?”
她说着笑着,眉眼里全是骄傲,“然后我就跑了,拿着我外婆留给我的所有的钱,跑了出来。我给自己找了一所学校,虽然高考考了零分,但是我撒了一个小谎,我说我家重男轻女,不让女孩子上学。所以没有办法,我就把每一道题都做错。”
“那个教导主任本来十分的不相信,不过我运气好,刚好学校的校长不知道怎么的来了办公室,听到我说的,然后好奇。叫人调了一些试卷给我,我做出的成绩成为了史上最高。于是我意思意思地交了一笔价值不菲的钱,进了大学。”
翟钧霖想想,他那个时候在干嘛。
高考完,成绩优异,在众多学校和出国与否中做抉择。全都在他的一念之间,只要他开口,翟立松说话,有很多人为他鞍前马后。
而那个时候的她,却要自己去奔波,自己去努力。
“我在大学的两年里,是我5岁之后,20岁以前过得最快乐的两年。没有池家乱七八糟的课程与礼仪,没有家里乱七八糟的事情,我只有我自己,只要我做自己喜欢的事,过自己喜欢的生活,什么都是美的,就连我觉得每一天起床,天花板都开着春天的花一样。”
她说着的时候,眉眼里全是暖暖的笑意,像极了她口中的灿烂的春花。
“可是在我20岁的时候,她找来了。告诉我,她给我说好了一户人家,要我嫁进一个叫翟家的门。哈哈!像不像以前封建社会的时候,那种愚蠢的父母之命?”
“我说我不要,她说我必须嫁!因为她生了我,就凭我的命是她给的,所以我就要听她的,还她的恩。”
“你知道哪吒么?里面不是说父母之恩,无以为报吗?然后他就剔骨还父,削肉还母。我的命是她给的,我要还她的生育之恩。我不能像他一样,有那么大的本领。所以我只能听她的话,把我自己嫁进翟家。”
因为没有办法,所以她只能嫁了她自己
“哦!对了,我好像还记得。当时我知道她是因为齐云公司出现了危机,要破产的缘故。为了不嫁给你,我去找了孟封南。嘿嘿”
她低低地笑了两声,也不知道是因为觉得自己为了不嫁给翟钧霖做了这么多的抵抗,现在说给他听有些不好意思还是因为自己曾经也曾千方百计地努力,有点为自己的制作而自豪骄傲。
“我去了孟家,但是徐凤仪不让我进门。她说孟封南不见我,她还说孟封南说了,我的抚养权不在他那儿,就跟他没有任何关系。徐凤仪说,孟封南要跟我断绝父女关系,让我有多远滚多远。”
说到这里的时候,女人的眉宇间有些委屈,还有些难过。
“这些话,应该都是徐凤仪骗你的。她挑拨离间的。你父亲他”其实很爱你。
翟钧霖顿了顿,将后面的话咽了下去,他觉得现在,不是说大道理劝说的时候。
“我知道,我也不信。”女人撇了撇嘴,“那天晚上我不走,我等在他们别墅的大门口。我远远地看到他上了车,司机开着车从别墅出来,就从我身边开过去。”
“他拿着手机,不知道在跟谁讲电话,都没有看见我。我跟在车后面追,追了好久,他也没有叫车停下。我想可能是那天的雨,真的很大,他一点也听不到吧!”她耸耸肩。
翟钧霖打了转向灯,把车停在了路边,女人也没有发现。
他转过头,看着女人耸肩撇嘴,状似轻松的模样,心疼得不行。
他无法想象,她这么瘦削单薄的身体,是怎么扛过那么多年的苦痛的。
他也无法想象,曾经的她,是怎么一次又一次地从绝望中走出来的。
他又突然明白,她不是生来就清冷淡然的人,而是上天给了她太多的伤痛,她已经习惯麻木。翟家的人所给她的,比起她曾经经历的,都不过是小巫见大巫,不值一提。
“他们都是坏人。”
她像个小孩子一样,像是委屈地单纯地把大家分为好坏两种人,天真得让人想要好好疼惜。
“是,他们都是坏人。欺负你的,都是坏人。”
翟钧霖真想伸手将她搂在怀里,想告诉她,以后他不会再让她一个人,不会再让她受这些苦痛,他会让她以后的每一天都过得好好的,去做她喜欢做的事,过她喜欢的生活,只要她快乐,只要她幸福。
秦浅点了点头,望着他,双眸里全是他的脸,认真地说:“你也是坏人。”
翟钧霖身体一僵。
是了,他也是坏人。
他直起身子,等待着她对他的控诉。
等待着她口中的自己,曾经对她究竟做了多少让她伤心难过的事。
他端坐着,看着她靠在座椅上,小鼻子抽了抽,刚开口,委屈的泪就落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