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垂眸,目光落在跟前的茶杯,里面盛着浅浅的茶色。
她想着,也有些好笑。
她和池倩,一别七年。
上一次见面,还是她把她送进翟家的时候。
这一回,是来阻止她从翟家走出来的。
“我没有找你要那一个亿。”她轻声地说。
言外之意你没有资格同意与不同意,这一切跟你都没有关系。
被秦浅轻飘飘地一噎,池倩面色并不好看。
“你离婚了去哪里,怎么活?”池倩身子微微往后倾斜,双手环胸,“翟家在嵘城也算是名门人士,你乖乖地呆在翟家不好吗?非要回去!你小姨的下场,难道还不够你看的吗?”
说到秦浅的小姨,她的心忍不住抽痛了一下。
那种藏在身体深处本能的疼痛,一下子像是得到了解放,一瞬间涌上心头。
她深呼吸一口气,冷漠而言,“我不是你,没有了男人就不能活。”
“嘭!”池倩一巴掌拍在桌上,震得桌上的碗筷轻微作响,“我是你妈!你怎么跟我说话呢!”
秦浅垂眸沉默。
她不想说话,她怕她一开口,全是伤人的话。
见秦浅默不作声、米油盐不进的模样,像是一根刺梗在池倩的喉咙里,难受得紧。
“你不说是吗?”池倩微微扬了扬下巴,冷着一张脸从包里掏出一叠照片,“啪”地一下扔到秦浅跟前。
因为惯性,有的照片滑落到地上。
秦浅抬眸,瞳孔一缩。
那一张张照片,全是她跟宋繁城的。
尽管,她跟宋繁城单独相处并没有多少次,可这些照片却事无巨细。
有秦初亲子活动上的,有她和他在地质馆的,有那天她去接宋繁城的
明明就这么几回,这上面的照片一次都没有放过。
“你说你不是我?”池倩的声音泛着冷意,还夹着一丝轻蔑耻笑,“你不也一样,为了一个你喜欢的男人离婚!”
这就是她的母亲,生育她的母亲。
当年他们离婚那天,她站在她面前,低着头,挽着齐云的手,俯视着她,跟他说:“浅浅,总有一天,你会明白的,你会理解妈妈的。”
不。
她不明白。
也不想理解。
“你自己好好看看,你看那个男人的眼神。你敢说你不喜欢他?”池倩屈指重重地叩在桌面上,发出沉闷的声音,“你这样,和我有什么区别?还说什么跟我不一样?既然你看不惯我的做法,你有本事就别走这条路,别在结婚后爱上另一个男人!”
“秦浅!你自己看看,自己看看,照片你,你望那个男人的眼神!”
“他叫宋繁城是吧?就是刚刚在楼下遇见的那个男人。你看看你,已经把儿子都送到人家手里,人家家里了,怎么不把自己也搬进他家去,跟他睡在一张床上?”说到这件事,两母女从来没有心平气和过。
“至少,我没有在婚内的时候,把你送到齐云那儿!”
“所以,你是想证明,你做的事都还好,都合乎情理。相比之下,我才是更出格的那一个,是吗?”秦浅抬眸,凝望着坐在对面的女人。
她冷笑一声,笑容漾开,梨涡凹陷,好看得不行。
可此时的她,心却痛得不住地滴血。
“是。我确实喜欢他。”
秦浅承认,她也从来没有否认过,不管是跟于苒,还是跟喻笙,她都是很认清自己的感情的。
“但是我和你不一样。”
她清冷的眸子里,像是凝着风霜。
“首先,我不是为了他离婚的。我是宁可回到池家也要离婚,我选择回池家,就不会跟他有一分一毫的瓜葛。”
“还有,我不是在婚内喜欢上他的。在你把我送进翟家前,我就喜欢他了!”
“如果要说为什么会出现在婚内,我最爱的人不是我的丈夫,而是另一个男人。我想,你最清楚。”
“是你毫不在意那个时候我是不是有喜欢的人,是不是也深爱着一个人,执意要把我嫁进翟家的。如果不是你,也许我现在最爱的男人是我的丈夫,就是他!而不是现在离婚还要还聘礼的窘境!”
嵘城的天气还是阴沉阴沉的,不下雨也不下雪,倒是秦浅的心上下起了雪。
“从当初你为了齐云的公司,把我送进翟家的时候起,你就没有资格过问我的事了。”
“你以为我为什么会那么心甘情愿的听你的话,嫁进翟家?”秦浅问她。
池倩拧眉,疑惑。
心中有些不安,但是却摸不清,不知道她要说什么。
她这个女儿,她从来都弄不清她的想法。尽管是她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可是这性子却一点也不像她,倒是像极了她那个悲惨又可怜的妹妹
“你生育了我,给了我这条命。”
秦浅的面色极冷,像是风雪拂面,冷到感受不到温度。
“但是希望你清楚,你只是生了我。养我的是池家,是外婆,与你没有半分关系。别说做一顿饭,你就是给我热一杯牛奶的事都不曾做过。”
“我理解,在池家大家的身不由己,迫不得已。我也接受,生下我,是你的任务与使命。但是除此之外,你的使命履行完后,你与我不过是一个流着一样血的陌生人。家里的佣人都比你对我多了解两分。”
“至少,他们都知道,我生病了,哪些药不能吃。而不是像你一样,唯一的一次还是在外公的命令下给我冲一杯药,还让我进了一回抢救室。”
她望着池倩,神色浅淡,语气平静,像是说着旁人的故事。
“一个亿的聘礼,当初你拿走,我没有说半个不字。现在离婚翟家要我还一个亿给他们,就算现在齐云的公司里拿出一个亿来不是什么难事。但是我也没有想过要找你把那一个亿拿回来我宁可跟池家拿,宁可自己回去,也不会问你开口。就当那一个亿,还你当年十月怀胎生下我生育之恩。”
“如果说当年你给孟封南结婚是外公逼你,生下我也不是你的情愿。那么那一个亿,是你欢欢喜喜拿走的,不是我逼你的。”
“所以,从你拿走那一个亿的那一天起,你就不再是我的母亲。”
屋内的暖气是最适宜人体的温度,但此时,包厢内却冷得碗里的汤都凝了油。
“你!你!我怎么有你这样的女儿!”池倩气得一张脸都扭曲。
“所以那你该高兴的,这样的女儿,你没有了。”
池倩气得头脑发晕,反观秦浅平静得像是结了冰的湖面,沉静淡然得很,像是没有感情的木偶。
秦浅反应像极了池倩记忆中的那个人,像是回忆起了特别让人难以接受的事。
她站起身,伸手去拿包,手都止不住地发抖,“既然你要回那个地方去自寻死路,你就自己回去吧!别到时候哭着来求我!”
秦浅轻轻扬起下巴,“你放心,我不会去打扰你的幸福生活的。”
望着池倩转身还准备离开的背影,秦浅出声强调,“我跟你不一样。”
“你当然跟我不一样。”池倩回头,望着秦浅的眼里有怜悯,有痛意,“你没有心,没有情,自然是不一样的,池家的人巴不得你这样!”
秦浅没有再出声。
池倩见一句话打在软棉花上,最终拎着包,踩着高跟鞋,恨恨地离开。
门“嘭”地一声被甩上。
秦浅的泪潸然而下,她轻轻地笑着,泪无声地滑落。
结束了。
一切都结束了
她跟池倩的母女关系,她和孟封南的父女关系,以及她的可笑婚姻
她这荒唐的二十七年,就此结束,断得干干净净。
她知道,等她回到池家,就会是新的未来在等着她。
如池倩所说,希望她无心无情的未来。
秦浅在房间里坐了很久很久,久到桌上的菜全都凉透。
久到外面的侍者轻轻地敲开门,问她有没有什么需要。
有什么需要?
她从混沌的思绪中抽回深思,“酒。”
侍者一愣,“秦小姐想要什么样的酒?”
秦浅偏头望向旁边的窗户,目光透过镂空的窗雕,透过那外镂空外的模糊的玻璃窗,那夜色下一朵朵开在玻璃上的灯花。
她轻笑着,长长地叹息一声,“你们这儿的酒,都来一份吧。”
“什什么?”侍者倒是被这个要求惊呆了。
“怎么?怕我付不起酒钱?”秦浅偏头轻笑,那浅然一笑,倒是叫侍者一失神。
回过神来,立马讷讷点头,“您稍等,我这就去替您取来。”
侍者一退出房间,就给经理说了这事,经理知道那个包厢的客人是老板特地打过招呼不能怠慢的,何况还从来没有人来这么点酒的。
经理又跟老板打了个电话。
正在江边水上跟康湛喝酒的甄嵇接到这波电话后,立马激动得拍桌子:“取!去取!将店里所有的好酒,烈酒都给她搬过去!赶紧的!快!立刻!马上!”
弄得经理一脸懵逼,怎么今儿那爱酒如命的老板怎么那么慷慨?难道是在追那位秦小姐?可是不对呀,那秦小姐是有儿子的人啊?
突然想到一种可能,经理一脸惊悚,不会吧,老板这么重口?
但想归想,还是立马按照吩咐把酒送进了包厢。
江边水上。
“都这个时候了,你还叫人给秦浅拿酒,给阿霖添什么乱?”康湛不明。
“你懂什么!我这叫神助攻!”甄嵇鄙夷地瞥了康湛一眼,垂眸翻着手机通讯页,拨通了翟钧霖的号码。
可是拨了好几次,都没人接通,“嘿!都火烧屁股了!这人怎么还不接电话啊!”
康湛看见他拨打的电话,联想了一下,聪明如他,一下子就明白了过来。
“你这是打算让阿霖过去?”
“不然呢?明天就是去民政局离婚的时候了,今晚还不趁机下一把猛料,怎么留得住那木鱼疙瘩的媳妇儿?”翟钧霖一直不接电话,可把甄嵇急坏了。
心道,你个大傻子,现在都什么时候了,还不接电话!
要是媳妇儿没了,可别怪我没有帮你!
最后两人是打了秦方的电话,然后才找到的翟钧霖,告诉他媳妇儿在自己店里,赶紧去领走。
并且还千叮咛万嘱咐,要抓住这次机会。
等到翟钧霖赶到小酒馆,被侍者领着到包厢的时候,秦浅已经喝了不少酒了。
酒瓶子倒了一地,她还单手支着头,端着一杯清酒往嘴里送。
看到这场景,翟钧霖的太阳穴就突突突地跳,等下次再见到甄嵇,非给他两拳不可。让人送什么酒!
“秦浅!”他上前,担心地唤到。
秦浅的酒量本来就挺好的,虽然好久不喝酒了,有退步了,但还没醉到神志不清的地步。
眼神稍微有些迷离,像极了有雾气的玻璃窗外那模糊的灯花。
“翟钧霖?”
人,她还是认得清的。
“你怎么在这儿?”她举起手中的酒杯,递给男人,“要不要喝杯酒?”
女人双颊酡红如浅施粉黛,清亮的眸子迷离朦胧,再加上女人抿唇浅浅的含笑,倒是别具风情。
“我跟你说,他们家的酒,确实还不错。”秦浅举着酒杯,跟翟钧霖推销,夸奖,“这家酒馆的老板,看来确实是个懂酒的人!”
当然懂,他除了女人,最懂的酒就是酒了!
翟钧霖在心头腹诽,看着这女人醉成这样,一想到要是他没有来,是其他别有用心的人,就气甄嵇,气得那叫一个牙痒。
他夺过她手中的酒杯,放在桌上,“好了,别喝了。”
“我要喝。”秦浅推开他要来扶自己的手,仰起头,瞪大着眼睛,“你管我?!”
语气有些严厉,又带着几分娇憨。
这模样,还是翟钧霖第一次见,他愣了好一会儿,才结结巴巴地哄到:“没没有。家里也有很多好喝的酒。我们回去回去喝?”
他可不擅长哄人的差事。
秦浅闻言,垂眸安静了几秒。
就在翟钧霖以为她答应的时候,见她倏地瞪眼看向他,“你骗人,你家哪来的酒。你家有什么,我还不知道?”
翟钧霖:“”
好吧,这个谎话似乎并不高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