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愍帝去世的噩耗,传到了建康,晋王司马睿穿着斩衰丧服住在庐舍里,百官请求他登上尊号,司马睿还是不答应。前会稽内史纪瞻上书申请,大致内容是说:
陛下的天性与天道相符,还在史籍中费心劳神,观察古人的成败。如今世事显而易见,并不难看清。二帝失去统治,宗庙空虚废弃,皇位离开晋室,到现在已经两年了。先帝的灵柩还没有安葬,神灵和世人都没有主宰。陛下接受天命,是上天特别授予的,使得天下改变面貌,远方的荒蛮之地也来朝贡,宗庙已经建立,神主也得以安定,亿兆百姓都归向您,不同风俗的人也都前来归附。就像众星环绕北极,百川归入大海,您却还想坚守平民的谦逊,这不是用来弘扬七庙、隆兴中兴的做法。但是国贼应该诛杀,应当用这个理由来委屈自己向天下谢罪罢了。如果想要违背天时、人事、地利,这三者一旦失去,即使以后再竭尽全力去挽救,又怎能拯救祖宗的危急呢?适应时势的办法有很多,其中可以用来维系大业的,只有合理与恰当。晋朝的国运困顿或通顺,道理都在现在,促进它就能得到,可以隆兴中兴的国祚;放纵它就会失去,从而给奸贼寇盗增加权势,这就是所说的理。陛下身逢厄运,继承皇位,环顾宗室,又有谁能与您相让呢?应当承接皇位,这就是所说的恰当。四位祖先开辟天地,建立如此大业,如今五都被焚毁,宗庙没有主人,刘石在西北窃取皇位,陛下却想要在东南推让高位,这就是所谓的作揖谦让而去救火啊。我们这些人虽然微不足道,但也不允许这样做,何况大人您与天地同德,与日月齐明,怎么可以失去时机、延误时间呢?机会不可失去,时间不会再来,希望陛下明察!
纪瞻一面上书,一面已经安排好御座,召集百官,极力劝说晋王司马睿登基。司马睿还是犹豫不决,直到纪瞻等人簇拥他登上宫殿,还让殿中将军韩绩撤去御座。纪瞻严厉地斥责韩绩说:“帝座上对应着天上的星辰,谁敢随意撤去?随意撤去就斩首!”司马睿也被他的话所触动。纪瞻随即请求司马睿下达即位的命令,以抚慰民众的期望。司马睿这才答应,当即有起草诏令的官员写好文辞,在朝堂上颁布,命令说:
我因为没有德行,正处于厄运的极点,臣子的节操还没有树立,也没有进行匡正拯救,日夜因此而忘记睡觉和吃饭。现在宗庙废弃灭绝,亿兆百姓无所依托,众多官员和各级官吏,都用国家大政来劝勉我,我又怎么敢推辞呢?恭敬地听从众人的请求,今天就开始履行新的职责,特此下令让大家知道!
命令刚刚颁布,忽然有奉朝请周嵩递上一张奏笺,竟然是劝谏阻止登基,与众人不同。大致内容是说:“古代的帝王,在道义完备之后才获取,在谦让成功之后才接受,所以能够享有长久的国运,万代都光辉显耀。如今先帝的灵柩还没有返回,旧京还没有收复,为什么不训练士兵、激励军队,先洗刷大耻呢?等到功德都完备兴盛,自然会有上天和人民的归向!”等等。这一张奏笺文,映入司马睿的眼中,不由得心中一惊,默默思考了很久,才把原来的奏笺递给百官,又说出几句谦逊的话来。这样委婉曲折地写来,他的心思已经很明显地暴露了。纪瞻等人立刻大声喧哗,都说周嵩无知,应当被贬斥。右将军王导进言说:“各位不必喧哗吵闹,殿下也不必过于谦逊。像孔子那样圣明的人,尚且说要听从众人的意见,一两个人有不同的意见,哪里值得放在心上,请殿下更换衣服登上皇位,统治万民,这样四海才有主宰,才好一心一意地去讨伐敌虏。”司马睿听了王导的话,才决定登基,又进入内室更换礼服,穿戴衮冕到郊外祭祀天地,回来后登上皇帝位,接受百官的拜见祝贺。百官依次俯身伏地,三次高呼完毕,司马睿命令王导一起登上御床。王导坚决推辞说:“如果太阳和下面的万物相同,百姓又从哪里仰望照耀呢?”司马睿于是作罢,接着就下诏说:
过去我的高祖宣皇帝,顺应时运而诞生。开拓帝王的基业,景文皇帝,世代重放光辉,光明照耀华夏,到世祖,顺应天命,接受这圣明的任命,功勋可与天地相比,仁德润泽宇宙。苍天不仁慈,降下这样的灾祸。怀帝短寿,离开王都,上天的灾祸接连到来,大行皇帝驾崩,国家没有供奉的人,于是众多诸侯、三公、六卿这些人,和各级官吏商量,以至于华夏和外族,把重大使命集中到我身上。我一个人畏惧上天的威严,因此不敢违抗,于是登上南岳的祭坛,接受了文祖的最后指令。烧柴祭天颁布祥瑞,祭告上帝。只是我缺少德行,继承了宏大的帝业,就像要渡过巨大的河流,不知道该如何渡过,只有依靠你们这些得力的辅佐大臣,文武勇猛的臣子,才能辅助安宁晋室,辅佐我一个人。希望与天下万国,一同享受美好和喜庆。恭敬地接受天命吧!
请诸位记住!司马睿是江东开创国家的第一个君主,历史上称为东晋,又因为他后来的庙号,叫做元皇帝,所以也沿称他为元帝。在这之前江左有童谣说:“五马浮渡江,一马化为龙。”当时的人都不明白其中的意思。到了永嘉年间,司马睿和西阳王司马羕(前文有注释)、汝南王司马祐(司马亮的长孙)、南顿王司马宗(司马羕的弟弟)、彭城王司马释,相继渡过长江,只有司马睿得以成为皇帝,童谣这才应验。但仔细追究其中的底细,其实是牛代替马的后面,我在前面的文字中,已经叙述过了,想必读者应该早就明白了。话不多说。
再说元帝司马睿已经即位,颁布诏书大赦天下,又把建武二年改为太兴元年,立王太子司马绍为皇太子。司马绍幼年聪慧,向来得到父亲的宠爱,几岁的时候,坐在父亲的膝下。恰好长安的使者到来,元帝问司马绍说:“你认为太阳和长安,哪个更近一些?”司马绍回答道:“长安近,没听说有人从太阳那边来。”第二天,元帝款待使者,并宴请群臣,又召司马绍出来问道:“究竟是长安近呢,还是太阳近呢?”司马绍却回答说太阳近。元帝脸色变了说:“你曾经说长安近,为什么今天说法不同呢?”司马绍又回答道:“抬起眼睛就能看见太阳,却看不见长安,所以说太阳近。”元帝更加觉得他奇异,群臣当然也都推举他为奇童。等他长大后,很懂得仁爱孝顺,喜欢写文章辞赋,又擅长武艺,喜好贤才,礼待士人,能够虚心接受劝谏,和庾亮、温峤等人是平民之交。庾亮风格严峻整齐,善于谈论老庄学说,仍然没有脱离竹林名士的风格。元帝称赞庾亮有高洁的才能,于是娶庾亮的妹妹为司马绍的妻子,司马绍成为太子,庾氏当然就成为了太子妃,庾亮也得以在东宫侍奉讲学。元帝曾经把韩非的著作赏赐给太子,庾亮进谏说:“申不害、韩非的学说刻薄而有伤教化,不值得学习。”太子司马绍深深采纳了庾亮的话,所以不崇尚繁琐苛刻,专门主张宽容简约,朝廷内外都把他视为贤明的太子。
司马绍的弟弟琅琊王司马裒,曾经奉父亲的命令,率领精锐士兵三万人,前往援助豫州刺史祖逖,向北讨伐石勒。祖逖自从敲击船桨渡过长江,进军到谯城(见二十六回),流亡的人张平、樊雅曾经在谯郡聚集民众,自称坞主。祖逖派参军殷某,去招安张平、樊雅,殷某心里很轻视张平,说张平的屋子只可以当作马厩,又看见大铁锅,说可以放置铁器。张平夸口说这是帝王用的锅,等到天下太平,会有大用处。殷某冷笑着说:“脑袋尚且不能保住,还爱惜这锅吗?”张平气愤地突然起身,拔剑斩杀了殷某。殷某真是不懂得世事,白白地自取死亡。于是张平就率领众人坚守。祖逖去攻打不能攻克,用重利引诱张平的部将谢浮,让他杀掉张平。谢浮将张平刺杀,带着首级献给祖逖。只有樊雅还占据着谯城,不肯投降,祖逖又派人去劝说他投降,谯城才被攻下。石勒派遣侄子石虎包围谯城,恰好南中郎将王含,派参军桓宣前往救援,石虎才退去,祖逖上表举荐桓宣担任谯国内史。等到琅琊王司马裒疾驰赶到,谯城已经解围,司马裒返回建康,几个月后病逝。司马裒有个弟弟司马冲,被封为东海王,让他继承已故太傅司马越的宗庙祭祀,尊奉司马越的妃子裴氏为太妃。(详见二十三回)。司马冲的弟弟司马晞,也被封为武陵王,加封王导为骠骑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仍然晋升王敦为江州牧,调任刁协为尚书令,荀崧为尚书左仆射,其余内外文武各级官员,都晋升职位二等。只有周嵩被外任为新安太守,暗中表示轻微的惩罚。
忽然从河北传来惊人的消息,竟是前并州都督刘琨,竟然被幽州刺史段匹磾杀害。各位看官读过前文,应当知道段匹磾和刘琨,约为兄弟,通过婚姻结盟,共同讨伐汉国,齐心为晋效力,为什么最终关系破裂,反而导致刘琨被害呢?原来元帝即位时,曾任命刘琨为太尉,仍然封为广武侯,段匹磾封为渤海公。恰逢段匹磾因为兄长去世奔丧,刘琨派嫡子刘群送去吊唁,偏偏段匹磾的堂弟段末抷,私通石勒,率领部众袭击段匹磾,段末抷受贿一事见前文。段匹磾逃脱,刘群被段末抷抓住,段末抷对他以厚礼相待,许诺让刘琨担任幽州刺史,引诱刘群一同攻打段匹磾。刘群不得已答应了段末抷,写信给父亲,请求做内应。偏偏段匹磾回到蓟城,防备段末抷,多次派遣侦察的骑兵,凑巧段末抷的使者,被他拘捕,搜出了刘群的书信,献给了段匹磾。段匹磾立即把原信给刘琨看,刘琨非常惊讶。段匹磾说:“我知道您没有别的意思,所以告诉您。”刘琨回答道:“我与您结盟,志在匡扶王室,仰仗您的威力期望洗刷国耻。如果儿子的书信送达,这是段末抷的反间计,想要离间我们二人,我终究不会偏爱一个儿子,辜负您而忘却大义。”段匹磾也一笑而过。刘琨原本另外屯驻在以前的征北府小城,这次被段匹磾召来,彼此表明心迹,感情如同当初一样好。刘琨就想要返回屯驻之地,段匹磾的弟弟段叔军对兄长说:“我们都是胡人,向来被晋朝轻视,如今只是畏惧我们兵多,所以甘心顺从,如果我们骨肉之间产生灾祸,显示出间隙,恰好让他们有机会图谋我们,如果有人尊奉刘琨发难,我们的家族从此就不复存在了。”段匹磾因此挽留刘琨不让他走。刘琨的庶长子刘遵,留在征北府小城,听说刘琨被拘禁,就和刘琨的左长史杨桥,并州治中如绥,关闭城门坚守。段匹磾派人抚慰劝谕,刘遵等人不听。经过段匹磾发兵围攻,相持二十多天,小城中粮食吃光,守将龙季猛,暗中投降段匹磾,斩杀杨桥、如绥,捉住刘遵,打开城门让段匹磾的军队进城。刘遵和刘群都失策,白白害死了他们的父亲。刘琨接连听到变故,自己知道难以幸免,索性把生死置之度外,一点也不慌张,只有一腔忠诚和愤恨,无处发泄,特地吟诵一首五言诗,寄赠给别驾卢谌,诗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