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前门,
一九八八年,盛夏。
十五六岁的暑假,闲来无事,母亲于是决定把我扔在一个工地,说是要锻炼锻炼我。而这个工地就位于繁华的前门大街上。
前门文化用品商店正在部分翻建,四周挡起高高的灰色瓦楞板,里面俨然成了一个小工地。因为地方狭小,大设备用不上。所以拆墙、筛沙、炒盘、挖沟等一应事务全靠人力。
刚到的时候,因为年龄小,又有母亲关系的缘故,人高马大的工头儿就照顾我这个小白胖子到门外去站岗,职责就是提醒过路行人注意施工绕行和不要在门前停放自行车。我实在觉得无趣,便主动要求换岗。于是之后的一个多月,上墙抡大锤、风镐戳砖墙、铁锹铲石子,忙的是不亦乐乎。当年十几岁,也不知道累。可没干三天,便磨了两手泡,再后来泡破了又磨出了一层厚茧子。
工地封闭管理,干活儿吃住都在里面,一个月的时间,我只出过工地一次,为的是买火烧丝和拉盒子板。火烧丝是用来绑盒子板的,顺着房基的立柱绑起两人来高的盒子板,然后再往里面现浇筑水泥成为墙体。
一大早儿,我和工头儿每人骑着一辆自行车儿,直奔鲜鱼口儿。鲜鱼口儿那会儿还是一条很老旧的街巷,除了宽些,和其他街巷并无异处。
从鲜鱼口儿进去不远的左手边儿就是天兴居,一早儿吃包子炒肝儿的人络绎不绝。左近是三两家日杂店和小商店。工头儿先把挑拣好的两把大竹扫帚绑在自己的车大梁上,然后将两大卷火烧丝墩在我的后车架上绑好。好家伙,一卷儿火烧丝就得有三四十斤重!我压着车把吃力的跨上车,费力的欠身儿趴在车把上往回骑。刚一出鲜鱼口儿,就听路边儿一个老大爷,突然疯疯癫癫的大喊:“一秒,一秒,一秒……,”吓得我差点儿打了天秤!
好不容易回了工地,把火烧丝和大扫帚一样样儿的卸下来,再叫上几个人各推一辆两轮车,去天安门广场西侧的堆料场拉盒子板。
此时已过十一点,正值骄阳似火。推空车走在路上尚感热浪袭面,回来时车上再拉十几片铁挡板,更是有些吃不消了。
路过前门大碗儿茶的时候,汗水早已湿透了全身裤褂。热汗顺着小腿流到脚底板上,鞋都打滑。本想脱了鞋赤脚走,可柏油路又烫得不行。
与躲在树荫下穿着光鲜的男男女女们擦肩而过时,我下意识的扫一眼精湿破烂的脏背心儿,顿觉自惭形秽,于是赶紧低头紧步拉车。额头上滚烫的热汗如珠子般“噼噼啪啪”的掉落在同样滚烫的柏油路上,瞬间便蒸发的无影无踪了。
回到工地卸了车,已过正午。
大伙儿排着队打饭,我破天荒的要了四个馒头,用筷子穿成串儿举着啃,饭缸里是两大勺儿的油渣儿炒青椒,异香扑鼻!
纯肥膘切成小方丁子,入干锅中煸炒……慢慢的,一汪热油就渗了出来,肥肉丁也变得焦黄起来,飘在冒着烟气的热油上打着旋儿,发出“滋滋”的细碎声响。
系着白围裙的胖伙夫,嗤啦一声倒入半锅掰碎的青椒块儿,麻利的翻炒着。锅里蒸腾的烟气瞬间被炉火引燃,噗噗的冒着火光和白烟,也将油脂的香气弥漫在整个工地上。
只放一把盐和味精,菜就出锅儿了。重体力劳动下,人人胃口大开。那顿饭吃得最香,午觉也睡得最沉。
一个月后,工资领了一千三。我被晒得黝黑,身上精瘦。然后……然后我就住院了,高烧42度,住院费花了两千四。说实话,还是缺练,心有余而力不足啊!
一晃三十多年,当年的大个儿、小新疆和四眼儿,你们都好吗?祝顺!
劳作的人们,不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