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魂了,回魂了……”
六感重新涌入躯体,关尚先听见了这样的低语。
他仿佛从一个漫长的梦境中惊醒,梦境中明明只有寂静的黑暗,却偏偏让他记得极为清晰,记得自己是如何的挣扎与不甘。
没死吗……
“先挪到帐里去,明早如果不能缓过来,就只能扔下了!”
他感到有人搬动了他的身体,动作略嫌粗暴,粗砺的地面硌得他后背生疼。
好痛,看来真的没有死,没死啊……
一股热流涌向眼眶,但身体好像缺水严重,没有眼泪流出来。说真的,他从楼顶迈下的那一瞬间,就已经后悔了,虽然被金融骗子坑光了钱,虽然欠下了一身外债,虽然妻子朋友都离他而去……但是该死的人是骗子啊,为什么是他这个受害者!
假如上天再给他重来一次的机会,他一定继续做那个老实本分的小生意人,远离贪婪、远离诱惑、远离骗子。
但他确实没想到真的会有机会,而且这个机会还是完整的,他的脑袋、躯干和四肢都有知觉,并没有摔成半身不遂。
“谢谢……”他喃喃自语,也不知道是说给上苍还是说给医生护士听。
“不用谢我。”旁边有人接话,语气硬梆梆的,“要谢就谢三清吧。吃了还魂丹的四人,只救回来你一个。”
三清?还魂丹?
咀嚼着不明所以的词句,关尚勉强发力,想要欠身扭头看清身边的人。
这一用力,顿时觉得一阵头晕,脑中多了几块记忆的碎片,有如电影一般,呈现了另一个人的人生片断。
他本是陇西郡偏僻山中穷苦人家的孩子,童年虽有天真之乐,却从无暖衣饱食。七岁头上,砍完柴下山换粮途中偶遇本地道门金水院道长,收归院中为洒扫徒修。
父母对道长千恩万谢,叫他好好侍奉神仙,跟神仙过好日子,不必还家。可他入金水院十年至今,非但神仙没有见到一个,好日子也谈不上,每日粗茶淡饭聊以温饱,干的活计却多了何止十倍。
金水院不过是一边郡小派,养二三十人度日其实十分窘迫,除了官配的百亩薄田,还要完成专门分来的所谓“道役”,换取一些银钱和修行消耗。然而每年的收获总管不上所有的人吃马嚼,像他这样资质平平的底层徒修,只能指望别人指缝中漏出一点修行资源,当然也就谈不上多少提高,无非身体强健、耳聪目明一些而已。
今年的“道役”来得甚急,往年这盛夏瘴气最重的日子,本是不必上山的。这山是什么山来着……电影至此好似被裁了一刀,但已足够让关尚目瞪口呆。
这是别人成了我,还是我成了别人?为什么这些记忆就像一直在那,跟吃饭喝水一样自然?
他下意识地抬起手,手掌生了不少茧,虽粗糙却饱满没有皱纹,和自己人到中年历经风霜的手全然不同。
心里突地一跳,硬生生坐了起来,这一次没有头晕,只见面前坐着一个年轻汉子,头上挽着简单的发髻,插着一枝木簪,身穿一袭毫无装饰的灰布短袍,双手笼在袖子里,表情麻木地看着他。
“能起来就好,看来明日不用把你扔下了。”
仔细想想,口音与我习惯的不同,刚才没觉出来,是因为我有其他人的记忆,这个“其他人”……原来也叫关尚吗……金水院关尚,一个十七岁的道门底层年轻修士……是这样啊……
他疲惫地躺了回去,看到头顶上是皮质的营帐,没有涂抹颜色,呈现深一块浅一块的纹路,跟他去旅游景点看到的蒙古包一类帐篷绝对不一样。
“明日我们去哪?”压抑住心里的惶恐,他试探着问。
“还能去哪,当然继续上山。就算死了人,我们也没有回头路。”年轻汉子了无生气地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