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冬那天,一场暴雪席卷了晋帝国西部边陲,雪花大如瓦片,纷纷扬扬,从敦煌到武威,再到长安,到处是一片纯白世界。那片流血漂橹的惨烈战场被埋在数尺厚雪中,一切都没了踪迹。冰雪之上,万籁俱寂,山川,树木,一如原始般纯粹。
官道同样被大雪掩盖,司马攸众人刚出武威不到百里便无法前行,于是找了一个破败的山神庙安下身来。山神庙非常大,墙壁用石块堆砌而成,足以容纳三五十人,四周用巨大木柱撑起,屋顶一角已被积雪压塌,露出铅灰色的天空。神像早已不见,仅留下一块三丈见方的底座。庙内有些干草,众人收集到一处,生火取暖。张轨连日发烧,身子骨极其虚弱,司马攸正思忖该不该将他留下。
子时时分,白衣女子又现身了,司马攸浑浑噩噩,仿佛置身南柯。他使劲儿掐了自己一把,惊觉不是做梦,环视四周,众人已鼾声四起,于是蹑手蹑脚地走出庙外。
女子迎风而立,对他吟吟笑着,只见她艳若桃花,说不出的妩媚妖娆,与那个冰清玉洁的仙子简直判若两人。
“姑娘,幸亏你的灵药,士彦已无大碍,大恩大德,在下没齿难忘。”司马攸长揖道。
“举手之劳,不足挂齿,况且你司马家欠下的账多了,民间土话说得好,‘虱子多了不痒’,指着你报恩,不知等到何年何月去啦!”女子语气总是这样调皮。
“这是在下的恩,不是司马家的恩,况且,司马家乃当今天下之主,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姑娘还是尊敬些好。”
“哼!”女子小嘴一撅。
“姑娘,我且问你,你三番五次找我,到底所为何事?姑娘不想透露身份,定有难言之隐,我不再问,如有我能帮上忙的事,姑娘尽管开口,罔论刀山火海,大丈夫一言九鼎!”
“我要你把崇阳陵掘开,把你父亲挫骨扬灰,能办得到吗?”
“姑娘切勿妄言!我司马家到底何处开罪与你?竟有如此滔天大恨?”
“不妨跟你说了吧,我姓曹,贱民之名,不堪入耳,不提也罢。但我父亲的字你应当听说过,你那位重伤部将的字倒过来便是。”
士彦,倒过来便是彦士,曹彦士,那不就是高贵乡公曹髦吗?!司马攸大惊失色,他隐隐猜到女子来历不凡,但没想到竟是前朝公主!曹髦难道尚有子女活着?!
“司马攸,你倒是说说!这笔账该怎么算?!”女子剑眉倒立,依然一副如花笑容,笑着笑着,两行清泪不觉流出,滴在雪上,烫出一串小小的坑。
女子的话,犹如滔天巨浪,直冲入司马攸内心,到处奔涌翻滚,令他感到一阵阵晕眩和窒息,曹髦是被他的父亲所杀,而刽子手则是贾充。这两人,一人是他的父亲,一人是他的岳父;这笔账,他即便拼上身家性命也还不完,至少,他欠这位姑娘的。
司马攸一时语塞,怔怔地站着,无所适从,许久才缓缓说道,“冤冤相报何时了!”
“罢了,这笔账不着急还,但请你先付点利息,马隆的三千大军,暂且借我一用;张轨这病秧子我也一并带走,身负这么重的伤,还要昼夜赶路,你大晋是不是猛将如云,弃之如敝屣?”女子似乎以讥讽朝廷为乐事。
“此事万万不可!其一,树机能一日未死,凉州一日不平;其二,行军打仗不是儿戏,一个女儿身,如何带兵?其三,三千大军莫名失踪,我如何向朝廷交代?此事断不可行!”
“当真没有回寰余地?”
司马攸沉默良久方道,“你向我借军,却是为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