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回说到,半仙与小二重返阳界,前往金大妈住处登记户籍,恰逢分管老龙巷的新任捕快吴亮拜访金大妈,只是一个照面便看出半仙身份有疑,一番推测,更是对小二也起了疑心,他自忖不敌,拼着一死也要揭破半仙与小二身份,哪知才第一句试探,对面居然就说漏了嘴。
只说吴捕快话音刚落,对面居然有人立刻答道:“不……不是我杀的!”
用屁股想也知道,能说出这话的自然只有小二了,他那会儿刚好在大发白日梦,胡编他的修仙复仇记,正到处理仇家尸体的紧要环节,冷不丁让吴捕快一问,惊慌失措,好似东窗事发,人赃并获,赶忙大声辩白。他这一喊不要紧,可把屋里的几人吓得够呛:
金大妈正疑惑吴捕快所问何意,一听到个“杀”字,心口一跳,手脚不稳,一屁股从太师椅上滑到了书桌底下;半仙本来端着架子,要看吴捕快笑话,哪料到旁边猪队友作妖,一口茶还没来得及咽下去,“噗”的一声喷出老远,直射在吴捕快面门;最惨的就是吴捕快了,他知对方露陷,必然狗急跳墙,忙去抽铁尺自保,谁知半仙那口茶水后发先至,糊了他一脸,这热辣辣的好似暗器一般,令他立时记起师父口述的几种中毒惨状,惊恐无比,手上一抖,铁尺脱手而出,直取小二。
小二早就吓傻,动弹不得,眼睁睁看着铁尺扑面而来,堪堪就要戳破脑壳,只听“嗡”地一响,铁尺应声而住,离小二额头不过数寸。原来半仙毕竟修得仙体,反应远胜常人,小儿又离他不远,只是浅运灵气,便将铁尺凭空稳稳停住,饶是如此,也吓得他一身冷汗,甚至略胜当年与那妖王斗法。
吴捕快定下神来,只觉面上并无异样,心知只是普通茶水,再向对面一看,心中不禁大骇:“武林中能接暗器的手法甚多,还有什么千手观音、万手罗汉的奇人,可纵然他们天赋异禀,总要出个手才能接到,想不到那陆小二修为如此深湛,这般以无形内力挡下偌大铁尺,实是闻所未闻,师父说天外有天,我当年还不以为然,不想邪派高手,竟然恐怖如斯,幸好刚才尚未发出警信,否则老班头去衙门报信,怕是要连累了众位快班弟兄了。”
他自知无幸,反而冷静下来,知道就算逃跑也是无济于事,反而平白丢了公门的脸面,索性又坐回椅子上,本来就白净的面皮已是血色全无。
半仙伸手轻轻将小二眼前的铁尺摘下,起身一步步走到吴捕快面前,这几步对吴捕快来说仿佛过了数年,他想起了时而严苛时而慈祥的师父,又想起了师父家门前那棵银杏,每到深秋,风过叶落,总是在树下铺就一张黄毯,他与师姐便在这毯子上蹦跳嬉戏,抛耍杏叶,一边哼唱着童谣,一边看那漫漫黄蝶翩翩舞,听那悠悠微风瑟瑟歌,师姐那红彤彤的脸庞犹如这秋景中的一朵娇花,永远定格在自己的脑海,那童谣也似穿越记忆,时时在耳边萦绕:
小黄蝶,天上飞。
前面逃,后面追。
飞累了,地上睡。
风来了,又起飞。
“唉——”吴捕快心中一叹:“可惜师姐早已嫁作人妇,我这点心思,只能带进棺材了。”
半仙见吴捕快一张本来俊俏的脸上,忽喜忽悲阴晴不定,知道刚才自己露了那手,把这年青人吓得不轻,生怕他弄出什么疯病来,当即俯首躬身,倒转铁尺,双手奉上,轻声细语道:“吴捕快,适才贫道失礼,这厢给您赔个不是,还请您原谅则个。”
吴捕快不知其意,不觉接了铁尺,忽然惊觉,心中所想脱口而出:“那陆小二方才所杀……”
他话一出口,就知不妙,对面纵然是匪类,此刻已经给足了面子,显然是想就此揭过,互相行个方便,可自己穷纠不舍,于公门身份来说无可厚非,却是拂了对方脸面,等于自己好不容易脱险,又自行跳进了鬼门关。
只见半仙霍然起身,果然一脸怒容,似乎是要动手,可谁知吴捕快刚准备拼死一搏,半仙却忽然转过身去,大骂道:“小二,你这臭小子,竟然敢在官差面前胡言乱语,成何体统,快过来给吴捕快解释清楚!”
也是小二机灵,当即会意,一下扑倒在地,带着哭腔答道:“我今天早上贪玩,用开水灌了个蚂蚁窝,烫杀了不少蚂蚁,谁知道吴捕快神机妙算,连这个都知道了,小二知道错了,回去就给他们烧香超度。”
这时金大妈正从书桌下探出头来,一听这话,唰的一下蹦起来,埋怨道:“哎呀,我当什么大事呢,不就淹死个把蚂蚁吗,大妈我当年拿灭鼠先进的时候,弄死的小畜生都能把巷口的枯井给填平了,这要是个个都得烧香超度啊,大妈还不得把这祖宅给卖啰?吴捕快,你说是不是?”
吴捕快也不知金大妈是真糊涂还是假糊涂,不过这下台阶却是给得恰到好处,只得勉强笑道:“金里正说的是,我刚才不过开个玩笑,谁想小二这孩子真吓到了,确是我的不是了。”
“真是的,看把小二吓成什么样子了,”金大妈早就走到中间,拉起了小二,帮他拍了拍衣服,对半仙没好气道:“半仙啊,你听大妈的,有空赶紧去龙街小学给你侄子报个名,不然他成天闲在你破观里,今天能灌了蚂蚁窝,明儿个就该上房揭瓦了,这还得了!”
半仙拱手道:“多谢金里正提醒,贫道也正有此意。”
“好了好了,别跟我这里穷客气,今天就去办,”金大妈又转向吴捕快道:“吴捕快啊,你看你还有啥要问的吗?”
吴捕快脸还僵在那里,看了眼那一大一小,半仙颌首微笑,小二则对着自己做着鬼脸,他一咬牙,终于从嘴里挤出三个字来:“没有了。”
“没有了就好,”金大妈又转向半仙:“我说你也别在我这磨叽了,快带你侄子去看看老丁的出租房,他有间屋子正急着租出去,只收原来的半价,还不用付押金,啧啧,真是便宜了你小子了。”
半仙本想再蹭几杯金大妈家的好茶再走,耐不住这么催促,只好跟金大妈和吴捕快道个别,拉着小二的手缓缓走出去,可还没等他们出客厅,就听金大妈对吴捕快呵呵笑道:“小吴啊,你生得这般俊俏,可有婚配?要是还没有的话,你的终身大事,大妈给包了。”
这话于半仙好似快马一鞭,吓得他连仪态也顾不上,拉着小二拔腿就跑,生怕那金大妈又逮住他说相亲的事,他俩一口气跑到了大门口,这才停下,半仙倒不觉什么,小二却是喘的话也说不出来了。
这时只听他们身后一个苍老的声音道:“林观主,怎地如此匆忙,莫非是遇到鬼了?”
半仙回头一看,连忙作揖道:“原来是吴老班头啊,魑魅魍魉贫道又有何惧,所惧者乃是金里正余威也。”
老班头闻言大笑:“莫说你了,我这把老骨头见了她,也要抖三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