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场上空旷,四层小楼前面也没人,舒倾懒得爬楼了,斜倚着墙角抖搂着衬衫扇风,真是一天比一天热了。
他等了老半天才看见个人过来,好像是昨天在天台上汇报情况的那位。
该叫什么?
兵哥?不对,这是小姑娘的叫法问。
好汉?也不对,这又不是水泊梁山。
英雄?复联看得可能有点儿多了。
大侠?
……
“您好,我来找梁义连长,他有东西落在我这儿了。”舒倾脸上带着笑,他笑得也很好看。没人能猜出来挂着这么好看的笑的人,骂起街来都不带停溜儿的。
“您好同志,梁连长不在,有什么东西可以给我转交。”
“不在?”不对吧,明明早上才把自己送回家里的,那大棚子绿卡车还在这人停着,他怎么会不在?一个人回队上了?“他去哪了?”
“……”
“对不住,我多话了。”舒倾讪笑,怎么能随意打听他们的行踪,真是不应该。“这样吧,您受累给他转告一声儿,就说到时候我把东西给他寄过去,我姓舒。”
他拿着照片走了,梁义随身带着亲人的照片,还是别叫别人知道的好。不然多少也是会有点难为情的吧。
那就这样,到时候跟随口一说的表扬信一块给他寄过去吧。
收到表扬信多少能长点面子,那样就谁也不欠谁的,还挺讲“义气”,两清。
一个人是往家走,另一个人也是往家走。
一个顶着炽热的风,另一个也顶着炽热的风。
梁义心里苦,说不出的苦。他已经有一年多没回家了,过年时候的饺子也没吃着,那是他老父和大哥亲手包的。
包饺子场景梁义在视频里看了,已经将近耳顺之年的老父亲高兴的像个孩子。他拿着饺子皮仔仔细细捏着,稍微捏不拢的地方还走一趟花边儿,就怕下锅煮的时候破了馅儿。
神态专注认真,很有当年威风的架势,一点也不像阿尔茨海默症病人。
“小义,你最爱吃的韭菜鸡蛋的饺子,爸亲手给你包的,赶紧回来吃吧。”
老娘过世的时候梁义才入伍没两个月,他正被老兵带着执行任务,追捕一个在逃的通缉犯。他回不去,只能抱着电话红了鼻尖红了眼眶。
埋棺入土的那天他才赶回去,到了坟地里挨了大哥一拳头。
“妈生前最疼你,你临了临了……你都不来看她最后一眼,部队里有那么忙吗?你就真是一天也出不来?你还是人吗?”
一个二等功和一个疼了他二十二年的人。
梁义在坟前长跪,眼泪流到手上,又从手上淌到泥土上。
他攥着拳头,终于明白了一件事。
既然选择了这条路,就要承受很多的不被理解,而且根本就不能解释。甚至真相可能会随着他一块儿埋进黄泥底下才能罢休。
梁义透过眼前的水雾看着墓碑上的黑白照片。
照片上的人笑着,笑得清浅,笑得温煦。
这个人……在他入伍前几天煮了很多鸡蛋,白皮的红皮的,又包了很多韭菜鸡蛋陷的饺子。
她说:“到了部队上可不如家里,不是你想吃什么就能吃到的,趁着还在家里,能多吃点儿是点儿。你爸当年可没这个福气!”
就在他上车之前,嘴里才刚嚼完一个鸡蛋。
“妈,我对不起你!”梁义跪在坟前这么说。
“爸,我对不起你……”梁义在视频另一端这说。
正捏合着饺子皮的手顿了,带着黑框花镜的老人面上抖了两抖,故作大度地笑了,他说:“没事儿,你忙你的,为国效力是好事儿!爸知道你忙……爸就是怕你……就是怕你饿着……”
那天是大年三十儿,二零一七年的最后一天。
大街小巷的商铺关门早,地上有数不胜数的红色炮仗碎屑夹杂在雪里。
阵阵炸响的声音传的老远,电视上正播着春节联欢会。冯巩走上台,冲着电视机前面的人招了手,说:“我想死你们了!”
梁义把脸埋在袖子上,周围的任何事跟他都没关系了。
老人把饺子撂在板上,看了眼打着红色领带的冯巩,“你妈不在,小义不在,张姐也不在……这个年太冷清了,我都不想吃饭……小正啊,来年把小舒娶过门儿吧?”
梁主任手里正拿着饺子,听了这句话之后不自觉的使了劲儿,绿色的韭菜汁顺着白面往下淌。
“爸,我跟您说了多少次了,他是男的!”
“哦,那、那你嫁过去吧?”
“……”
那个时候舒倾正站在电线杆的石头柱子底下,跟周武开着视频,嘴里叼着根儿烟。一个喷嚏出来,烟头上的火星差点儿掉到地上一团鞭炮的引火线上。
“哎呦我操!”舒倾跳着脚的往后撤,“妈的吓死老子了!”
“你小心!”周武在手机另一端大喊。
这要是火星子掉在上面了,那直接就能开瓢了。
他斗着胆子把鞭炮挂到石头柱子上,又斗着胆子过去点着了。
噼里啪啦的响声炸了很多呛人的烟雾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