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越来越深了,宫城内的喊杀声,哭叫声,渐渐平息,两处着了火的宫殿,却越烧越旺。
曾柳依然在城墙站着,他觉得自己的四肢,乃至于头脑,正在变得越来越僵硬,仿佛最后一丝生命的气息,也在拼死地挣脱自己的躯体而去。
黑暗中,十几个骑马的侍卫,护着中间一辆马车,缓缓地进入了宫门,曾柳知道,那是负刍的马车,甚至,曾柳好像还依稀地看见,负刍打开了车窗,冲着城墙站立的自己微微一笑。
紧接着,又有几辆马车驶进了宫中,从车高高悬挂的灯笼,曾柳能看出,这是景氏、屈氏、昭氏三大家族的马车。
曾柳搓了搓冰凉的双手,捶了捶麻木的双腿,轻声地自言自语:“负刍啊,你好算计,好算计啊!一切都被你算中了,一切尽在你的掌握之中。可是,你能算得过天理吗?”
曾柳笑了,他自己也没想到,这个时候,他竟然能笑起来。
“呵呵,三大家族,好会讨乖卖巧的家族哦,负刍胜利了,该你们登场了,哀王的血迹未干,尸骨未寒,白天你们还在磕头尽忠,现在就开始分而食之了,可笑这一场富贵,竟是这样得来的吗?”
“天道好轮回,曾柳即便在阴曹地府里,也要好好看看你们能富贵多久。”
曾柳一面低语,一面颤颤悠悠地爬宫城巍峨的哨楼,仰望着星月全无的苍穹,哈哈大笑,然后,纵身一跃。
半空里,曾柳瘦削的身体,宛如飘落的纸鸢。
笑声依然在持续,刺破寂静的夜空,传出老远,一如泣血的杜鹃,哀痛,凄厉。
李鹤众人冲出了府门,便向南奔去,这时候,就能看出张氏兄弟的脚力了,两个人身都背着人,竟然还能冲在队伍的前列,脚步丝毫不见迟滞。
夜已经很深了,寿郢的大街,既没有灯光,更没有行人。或许黑暗中有那么几双眼睛,注视着这些脚步匆匆的黑衣人,注视着远处起火的宫殿,但平头老百姓,想多活两年的话,最好的方法就是少管闲事。
众人很快到了城墙脚下。
寿郢都城,分为郭城和宫城两部分,除了国君,所有人都生活在郭城里,外围城墙守卫的就是郭城。
承平年代,除了城门,郭城的守卫还是比较松懈的,松懈到猴子下午就带人控制了这段城墙,一直到现在,竟然没看到一个守卫。
城墙,四只带有吊篮的滑轮早已经安装就绪,这要说还是圭园的工匠们手艺精湛,完美地将李鹤的图纸变成了实物。
眼见着宫城方向、令尹府方向火光冲天,猴子在城墙急得直搓手,看到李鹤众人过来,连忙吩咐滑轮准备。
吊篮不大,一次仅能容纳两人,李鹤安排两人一组,四个吊篮同时启动,往下放人。
其实李鹤也看出来了,负刍发动的这次宫变,所有的动作都集中在宫城之中,外围只是针对李园、李义兄弟,做了一点准备,其他地方,一如平常,并没有什么异样。
所有人都下了城墙,来到护城河边,李鹤清点了一下人数,还好,除了部分受伤的,没有人落下,全部出来了。
猴子从暗影里拽出两只头尾尖尖的小船,李鹤让李园的两个儿子和几个伤势较重的队员船,其他人脱掉皮甲,将兵刃和手弩放到船,准备泅渡。
寿郢作为都城,护城河较之一般城郭要宽阔得多,李鹤目测了一下,足有五十米开外。
李鹤带头下到水里,五月的河水,虽不刺骨,但还是冰凉的。当冰凉的河水一沾到身体,李鹤感觉右胸脯一阵疼痛,这才知道,自己估计是受伤了。
这时候,才真的看出来獠人的水中天赋了,张氏兄弟一人拉着一只小船,居然还能保持着像箭一般的速度,直冲对岸,李鹤自认为水性算是不错的,也只能奋力追赶,但右胸的疼痛,还是让他被越拉越远,几分钟后,连这兄弟俩的后脑勺都看不见了。
李鹤了岸,脱下湿漉漉的衣服拧着水,看到周围队员们陆陆续续都在岸,直到最后,才见到猴子被几个队员连拉带扯地到了岸边,一岸,便像一条死狗似的瘫在岸边,大口地喘着粗气。
李鹤哈哈大笑,逗着猴子:“陈教头,你咋回事?”
猴子有气无力地答道:“公子,你不是不知道,猴子啥都不怕,就怕水吗?我他娘的就不该逞能,学你们泅水,在船坐着多美。”
众人齐声哄笑,甫离险境,众人的心情一下子便放松下来,河滩,一片欢声笑语。
稍作歇息,众人蜂拥钻入河边的树林,马匹都已经提前转移到这里,等候多时了。
李鹤搬鞍马,扭头看了看,寿郢城高大的城墙,在暗夜里更显得巍峨,像一头巨大的怪兽,横亘在眼前。
虽然他知道,几年之后,这座高大的城垣并没有挡住秦军吞并的步伐;虽然他知道,在城破之后,这座古城将面临怎样的浩劫。
但是,作为自己重生之后的人生第一站,作为自己曾经生活了八年的地方,李鹤心中,还是对这座古城充满了浓浓的不舍。
李鹤在心里默默的祈祷着,城内的众生百姓都能平安吉祥!
再见了!寿郢。
我还会回来的。
桃坞。
据说最早这里曾经是大片的桃树林,每到阳春三月,这里的各式桃花竞相开放,姹紫嫣红,甚是好看,进而得名。
因为是一片坡地,地势起伏较大,耕作层又比较浅,土壤贫瘠,加大片的沼泽,并不适宜耕种。
李氏买下来之后,作了一番整理,在低洼的沼泽处开出了几口鱼塘,又新增了几个品种的果树,饲养了大批的牛羊家禽,以供李府日常之需。
桃坞,作为李氏庞大产业里的最后一个农庄,在李氏最近一年的财产变现中,之所以能够保留下来,还是由于李鹤的坚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