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44.第44章(1 / 2)星汉灿烂,幸甚至哉首页

停灵数日方到第四日皇帝的谕旨就到了。

先是华词嘉奖老程县令广善大义,与生民恩众名施于后世天下之贤大夫竞称也也不等跪在下面的少商腹诽那黄门立刻宣读干货:追封老程县令为二等关内侯,待其长孙加冠后袭爵并授官秩六百石另赐钱万贯。

见侄女听的半懂不懂桑氏连忙在她耳边解释:就是等老程大人的孙儿成年可自动获得六百石官秩这个层级的官职。至于是要职还是闲职,就要看那孩儿自己的本事了这已经是十分丰厚的嘉奖了。

少商吐了口郁气心想这皇帝还算上道。真要算起来,若非皇帝心慈手软,没有当机立断解决反贼,滑县和程府怎会遇上这场血腥的劫难!

陪着一道来宣旨的还有桑氏的兄长桑宇,程老夫人领着两个孙儿躬身谢过皇恩然后叫程止夫妇陪着桑宇去侧堂说话。加上少商,四人团团围着炭盆坐下,因在老程县令灵堂旁,也不好大吃大喝,程止只能给妻兄奉上一碗热腾腾的蜜糖浆水。

桑家兄妹生的甚是相似,都是路人长相不过桑宇到底是收徒立门多年身上多了几分诗书厚重的气派。他捧着杯盏没喝先问妹妹伤势。

桑氏笑道:“这几日吃好睡好,又日日换药,好很多了。都是皮肉伤,又没伤着筋骨。”

桑宇松口气,又给众人带来第二条消息,说是皇帝令程止暂代滑县县令,安抚百姓,消祸乡里估计明后日上谕就到了。

少商一边暗骂叔父好狗运,一边礼貌的问道:“桑夫子呀,为何这道上谕今日不一起发过来?”这一路程止夫妇宴请名士儒生,她都是这样作陪,间或搭上两句。

桑宇早从家书中得知妹妹甚爱程家长房的女儿,此时见女孩果然眉目殊丽,神采毓然,又想妹妹伤后多亏她小小女孩细心照料,心中早生亲近,便笑道:“陛下仁慈,为怕老县令的家人触景伤情,特意晚一二日再发谕。”

少商无语,她不曾想至尊天子居然是这样温厚体贴的性子。

桑氏看她愣愣的模样,笑着对兄长道:“她呀,前几日还和我埋怨陛下不够心狠手辣,早些除了那樊昌不就什么事都没了么?”

少商惊的哎呀了一声,不满的挠了桑氏腰上一把,桑氏反手去刮她小鼻子。

桑宇摇摇头,叹道:“如今做这般想的大约不在少数,可世人如何知道陛下的难处。那樊逆从龙之功不小,除了脾气暴烈些,旁的也没什么。谋反行迹未露前,只凭风闻就拿下他…这,这个…”他抚了抚颔下五缕文士须,又道,“再说了,从来共患难易,同富贵难。当初高祖皇帝诛杀不少功臣,如今外面都说陛下也会有样学样,未避免人心不稳…咳咳…”

少商暗暗点头,这样说来还有几分道理。

想罢此事,她清脆道:“叔父,我去前头灵堂替你守着。你们和桑夫子好好说话,不着急啊。”说着起身出去,走到一半又回头道,“桑夫子,我吩咐庖厨熬制了葱叶山菇酱肉羹,叔父不能吃,我们和叔母浇在热喷喷的麦饭上吃啊。”

程止本来心情沉郁,此时也不免拍着地板,笑骂道:“你这孩儿,就是再瞧自家叔父不顺眼,也不要逢人就摆出来嘛!”

少商立刻怼道:“昨晚我还用骨头熬汤给你煮汤饼呢!”

“那不是程老夫人吩咐你多煮一碗的吗!”程止想起来就气,“不然你只打算煮给他们祖孙三人!我白疼你一场了!”

少商气急:“叔父是大蠢蠹,老夫人发话了你才能好好吃呀!哼,今晚没你的汤饼了!”说着跺脚愤然而去,程止在后面瞪眼吹胡子,桑家兄妹皆笑倒在枰座上。

待女孩走出门外,桑宇拭去眼角笑出来的泪,对妹妹道:“你这侄女倒伶俐乖巧,讨人喜欢。”又转头对妹婿道:“这县城还好,可县外的乡里受罪不小,你要勤勉周全些,说不定能补上这县令之职。”

谁知程止却摇摇头,低低道:“勤勉周全是自然的,不然也对不住九泉之下的老大人。不过这缺我还是不补了。待来年这里好了,我要让兄长另寻地方。”

桑宇皱眉,正要表示不赞成,桑氏连忙抢过,柔声道:“我和子容的意思一样。若非我们一路逍遥散漫,而是早几日到了县城,子容怕也得出城杀贼,生死难卜。如今老大人以身殉义,我们却好好的,子容若补上这缺,以后难免被有心人非议,说轻浮自在的反有福,尽忠职守的却遭了殃。”

桑宇抚胡,思索片刻后道:“这么说也对。去哪里你们别担心,我知道数个小县可补缺县令,唉……就是不如这里富庶安泰了。”

随着皇帝逐一碾平群雄,收服诸地,其实需要地方官之处不少。但同样是县城,有如清县滑县这样上万户的繁饶大县,也有只几百上千户的贫瘠小县,去那里就是做县令也不如在滑县做县丞来的舒坦有油水。

“无妨。”程止认真道,“我也该学着自己顶门立户了,像老大人一样庇护一方百姓。就是……”他看向桑氏,“要不你回都城去,我自己上任。”

桑氏在丈夫腰上用力拧了一把,瞪眼道:“要回去你自己回去,把官印给我,我替你去上任!早些年我跟着兄长哪里没去过,用得着你来怜香惜玉!”

程止哎哟一声捂住腰,怒道:“妇道人家知道什么,我是为了你好!”

“行了!”看见这种场面,桑宇一阵头痛,“哪里就到了这个地步,我难道会给子容找个穷山恶水满地刁民的地方?!程将军也不会答应!何况,总得等陛下巡完兖州,再巡完青州,等回了都城才能正式授官罢。”

苦口婆心说完这通,他越想越气,指着妹妹的鼻子,大声道,“你,给我养好腿伤,不然哪儿也别想去!”又指着妹婿,“你,给你我保重身子,别弄的形销骨立的!不然给我回白鹿山替阿父校书去!”

吼完这顿,见那对夫妻小心翼翼不敢造次的模样,受人景仰的桑夫子终觉得舒服多了,长出一口气后,他道:“去,吩咐令姪把晚膳也预备好,我明早再回陛下那儿。”

桑氏抬头,奇道:“咦?不是说过几日陛下就要拔营去山阳郡了么,兄长不立刻回去收拾行囊?”

桑宇无奈道:“这两天陛下正发脾气呢,我要躲着点,行囊已让僮儿收拾了。”

程止也觉得奇怪:“陛下是愤慨樊逆谋反之事么?”骤乱时不见皇帝生气,现在樊昌及其附逆的一干人头都挂起来晒干干了,怎么才生起气来。

“哪是为了这个。”桑宇捏着胡子,苦笑道,“前两日,樊昌和那几个挑唆谋逆的混账,被十一郎追上后尽数擒杀了。这原是好事……”他顿了顿,“谁知十一郎在御前回禀时一头栽倒,陛下这才知道他已受伤数日,却始终隐瞒不报,硬撑着追击逆贼。如今高烧卧病,昏迷不醒……呃,不对,我出来时人已经醒了。”

程止和桑氏互看一眼,桑氏笑道:“既然人醒了,陛下还发什么脾气?”

桑宇又气又笑,道:“陛下在十一郎病榻前来来回回的走,反反复复的说,叫他赶紧成亲生子,不然死了也没人送终!”

“十一郎不肯?”程止道。

“废话!他肯的话陛下还发什么脾气!”桑宇无力道,“后来逼急了,十一郎就说,愿如他舅父那样娶到知心相爱之人,不愿像他父母,怨恨厌憎半生。”

程止拍手笑道:“这话一说出来陛下必是没招了。”

桑宇没好气道:“他说不说这话,陛下都拿他没办法!四年前裕昌郡主要改嫁给他,陛下本想压他完婚,结果他独骑跑去了西北,偏巧遇上胡人犯边,险些把命送在那里!那之后陛下哪还敢硬来!陛下不能朝十一郎发脾气,还不得把气撒到旁人头上?!”

程止忍不住道:“陛下怜十一郎坎坷不易,抚养他如亲子一般。其实他若实在不愿成亲,不妨先纳妾生子?”其实成不成亲不重要,重点是先生孩子。

桑宇一口饮尽糖水,道:“姬妾,哼哼,你以为陛下没赐?旁人没赠?不过十一郎也是古怪,那些姬妾来来去去,竟无一人服侍长久的,更别说子嗣了。唉,算啦算啦,等陪陛下巡完青州我就回白鹿山,伴驾的日子真不自在!”

桑氏所有所思,不置一词,此后也没提及此事。

守灵三日毕,程止立刻投入热火朝天的灾后复建工作。因为桑氏腿上有伤,除了与县城众大族夫人周旋讨粮,其余许多辅助工作便老实不客气的派给了亲亲好侄女。

少商读书时曾听过一句话,直到新中国建立之前,我国历代王朝对地方的管控最多只能到县一级,县以下单位的地方统治基本依靠宗族士绅等土著势力。

穿来之前她不懂这是什么意思,怎么会没法管控呢,村里有村委会和村支书,镇上有镇长书记和各级机关,到了县里那更是公检法各类辅助办事处整套齐全,收税抓赌扫黄打黑人口统计一条龙,简直指哪打哪,随传随到。

但是现在,少商全明白了。

滑县也算是个不小的县了,常住人口万户上下,配备县令一名,官秩比千石不足一千石,县丞一名程止,官秩从四百石至六百石不等,掌民政税收户口统计等工作,另官秩二三百石的县尉两名,掌管治安。

也就是说,这样大一个县城,好几万的人口,国家编制的官员才只有四个!四个!其余辅助人员都由官员自行配备。

所以

老程县令养着四五个幕僚,另从家族带来的家将兵丁,太平时写写奏折和文书,有人闹事时可以抓人来打板子。

小程县丞养了两三个门客,还有兄长源源不断送来身经百战的家将护卫。

就是两名地头蛇县尉也各有一班小兄弟跟随,平日里在街口集市和各商铺间吆五喝六,维持秩序。

本来少商想问要是上任的县令县丞没钱没人怎么办,后来想想这个问题太弱智,此时又不是科举制,可以做到朝为田舍郎,暮为天子臣。如今多是由朝堂和名士推举为官或谕旨征召。简单来说,能来当官的,无论是否世家出身,基本是有背景的人。

以袁慎为例,他就符合以上所有条件他爹是州牧,响当当的封疆大吏,完全可以推举自己优秀的儿子入朝为官他的n位老师不是当世大儒就是国子监大佬,也能引荐得意弟子出仕。但他走了第三条路,18岁在论经大典上一鸣惊人,被皇帝亲自征召授官。

当然,也有曲线救国的例外。

如一,隔壁公孙师兄下属的那位县丞就是来自寻常农家,但他自小聪敏不凡,被当地乡里夫子看中,收入门下还荐入国子监。

如二,眼下东郡的郡丞本来自市井小贩之家,但他在乱世中觅得商机,靠贩卖马匹积攒了大笔财帛,据说还帮本朝几位大将在战时筹措过粮草。凭此,他战后捐了个不大不小的职位过过官瘾,也算光耀门楣。这回他的顶头上司作乱,他当面应的天花乱坠,还口口声声要为大业捐赠全部家产,然后扭头就向皇帝投了诚。

少商忍不住为这位郡丞翘起了大脚趾,人才呀!

少商本来觉得这种任官模式不利于底层人才上行,但看看手中沉重的竹简又觉得这想法多余,一个连纸张尚未开发普及的社会,无法以廉价模式流通知识,无法开启民智又何来大规模底层人才上行这才是现实。

比如她现在站在西城角落的医庐中,兼作收容所≈粥棚,小吏来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