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声谢谢没能说出来,沈安之也没追问,只是瞪了片刻,确定他不会回答之后,伸手轻轻给他拍背,隔了好一会儿,等他不再颤抖了,才终于停下了动作,又问了一句:“言笙?”
苏言笙缓过了这口气,终于是在黑暗中扯出了一个笑容,也不知道沈安之能否看见,只道:“没事,就是想起了一些事情。”
完了没给自己喘气的机会也没给沈安之追问的机会,接上了沈安之先前的话:“他知道有人这么想的话,会很开心的。”
会很开心,开心到控制不住自己,几乎要当着一个后辈的面落泪。
也会很感激。
沈安之一怔,随即笑了:“其实我也不是说别的什么,只是这些事情其实都是一个道理,言笙你也不要太逼着自己,因为有人会心疼你想啊,如果我真的就这么看着你劳累,自己闯了祸还不动手不努力,那别说我自己会不会怨自己,那些心疼你的人也要怨我的吧。”
只是说完仿佛又想起了些什么,一哂:“不过说起来我就是要学也是劳累你,还是个拖后腿的……”
“不是。”
他这自嘲还没自嘲完,便叫苏言笙打住了话头,自己都没反应过来,只愣愣地看着人,之间苏言笙十分认真地看着他:“没拖后腿。”
“你陪着我,就很好。”
沈安之有些怔愣。
苏言笙说出那句话的时候,他心里好似有一处角落松动了一下就好像他等这句话,等了很久很久,比起被安慰道,心里头居然更多的是感激,感激苏言笙愿意叫他陪着。
这是个什么回事他自己也闹不明白,分明是萍水相逢,一个是任务者一个是任务对象,可就好像是有苏言笙这么一句话,他心里有块悬了多年的大石头就放下了。
等他再回过神的时候,又喊了一声“言笙”,苏言笙却是动了动,用鼻音“嗯”了一声,迷迷糊糊不知道说了几个什么音节,就没有动静了。也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心态,沈安之又试探着叫了一声,没有得到回应。
他抬了抬头,借着窗外漏进的月光,看见了身边人的脸现下苏言笙侧躺着,已经是睡下了,看样子睡得还挺沉。
只是沈安之如今也明白,苏言笙既然有一身本事,那也算是个修士了,苏言笙从前是怎么样的他不知道,但对于一个修士来说,同外人睡在一处,还能睡得这样沉,那便是极其信任。
他不由想,苏言笙说自己从前是带过孩子,也就是任务对象的,那他们是不是也曾这样睡在同一张床上,苏言笙是不是也能这样毫无防备?
这些他都不知道,唯独这一刻,看着苏言笙睡过去之后安静得过分,甚至看起来还有点儿乖的侧脸,他心里莫名有种安稳的感觉。
心里因这样莫名的情绪而生出了些异样,苏言笙正打算挪开眼,好好躺下睡觉,却没留神看见苏言笙翻了个身,稍稍侧过去了一点的脸上,一点亮光滑落,砸进了被褥之中,一点儿响声都没留下,苏言笙随手拽住背胶,又睡过去了,仿佛方才的一切根本就不曾发生。
但泪痕是真真实实存在的,看得沈安之心里一抽,鬼使神差的,在反应过来之前,手就已经伸了过去,碰上了柔软的皮肤,和那之上的一点凉意。
苏言笙躲了躲,露在外面的手凭空抓了抓,什么都没抓着,就干脆拽住了被角,将脸埋了进去,喃喃了声什么,没再动了。
可这团成一团的样子,分明是极其没有安全感的睡姿。沈阿智记得,小时候沈若素若是生病了或不开心了,也会这样子团在床上,爸妈来哄都没有用,唯独他到了,才肯放松,将手里的被子换成他的手,每每这时候,他便会给沈若素拍背,安抚沈若素,让她不要再把脸捂到被子里,以免捂坏。
如今在苏言笙身上,居然也能看到一样的状况。
可苏言笙不是小姑娘,他是个成年人,一个在沈安之眼里十分厉害了的成年人。
原来十分厉害的人也是会露出这样的神情的。
沈安之一时觉得有些奇异,一时又觉得心里难受他可才刚说呢,再怎么厉害的人,那也是个人罢了,不过血肉之躯,会脆弱会难过。
回想着当初哄妹妹的样子,他试探着轻轻去拍苏言笙的背,一面拍还一面念念有词:“不难过,我陪着你呢。”
念了几回,连自己都乐了,毕竟将个年纪比自己大的人当个娃娃哄,倒还真是挺怪异的。只是这么哄着,苏言笙居然还真的有了松动。
沈安之原本便是担心着他将自己捂坏才试图去哄人,这会儿赶紧是腾出一只手去抢苏言笙手里头的被子,结果这不抢不要紧,他拽着被子轻轻一扯,苏言笙就十分顺从的松了手,然后,摸索着,握上了他的手腕,整个人直接贴了上去。
沈安之僵住了。
而苏言笙这会儿也确实不好受的,他正在做梦,梦里是回到了小时候,原本也不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叫苏杭与言笺冲着,惯会撒娇,只是苏杭跟言笺儿子都有了,哪怕年纪相仿,他平白长了一辈,总不好跟人家争宠,故而懂事之后也变得愈发守规矩懂礼数,但有时候做了噩梦,言笺也还是会哄他的,哄他的方式与哄大儿子苏清砚的一模一样,到他恍恍惚惚没意识的时候,便会如同小时候一样抱住言笺的手臂也唯有这样才能睡安稳。
说来他也不是一开始就跟苏杭言笺一块儿的,他到苏家的时候,好像已经是几岁了,连“苏言笙”这个名字,据说都是苏杭跟言笺给他起的。
当时他小小的年纪什么都怕,也不肯跟人接触,连小时候的苏清砚拽着糖找他也差些叫他打过,言笺待他好,两夫妇心疼他,用在他身上的心思比用在苏清砚身上的沈知还多些后来苏清砚长成个不大讨人喜欢又不爱着家的性子,大抵也与那段时日有关。
回忆起这一段,连苏言笙自己都会觉得奇怪,毕竟当初他也不是没爹妈,苏老爷子健在,待他也是百依百顺,中间空缺的那一段不在苏家的时间,却是谁都回避着不肯说清楚。后来他快成年的时候问过苏杭,苏杭沉默了很久,才同他说他幼时被绑架过,流落在外,苏家废了好大力气才将他找回来,找回来之后他将那段时间的东西都忘得干干净净,也不认人,养了许久才好。
他找过言笺确认,得到的也是一样的说辞,虽说总觉得还是有哪儿不对,他却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