琬宁蜷作一团,伏在枕上,了无生气,外头风声萧萧,倒像秋日的感觉。
“贺姑娘,”婢子轻轻唤她,她并不习惯,蒋夫人姊妹夫家姓贺,她便被蒋夫人自作主张姓了“贺”。夫人待她热情,似看出她疑虑所在,却不肯给她辩解之时,几次话到嘴边,竟生生被挡了回来。
“请过来。”琬宁滞了片刻才起身,婢子掀了帘子,冲她一笑,将香囊掖至枕边:“这里面装了香草,有安神的用处。姑娘觉得冷么?可要再加被褥?”
琬宁摇首,低声道了谢,婢子摆手笑道:“不过是奴婢的本分。”
她腼腆一笑,迟疑问道:“我对府上不甚了解,初来乍到,又不好细问姨娘,你能不能同我讲一讲?”
婢子听她声音细不可闻,一席话说罢脸且红了半边,会意笑道:“姑娘想知道什么,尽管问就是。”
说着给琬宁披好衣裳,拿来靠枕,让她舒适坐起问话。
琬宁感激地望了望她,看了眼四下摆设问道:“姨娘家是做官的么?”
婢子略作思索,似是有些难为情:“奴婢其实也不甚清楚,家中一直同宫里有来往,算是皇商,至于是不是官,奴婢不太懂。不过,如今家里最小的九姑娘,正在宫中陪公主殿下,夫人也时常进宫见驾。”
蒋氏和宫里原有这层关系,难怪白日里下人来传话,提及宫里。
但蒋氏为何要救下自己?琬宁凄惶作想,不由蹙了蹙眉。
“姑娘,还有要问的吗?”婢子看她出神,轻咳一声以示提醒,琬宁堪堪回过神,又红了脸,低声应道:“没有了,你且歇息去罢。”
她重新躺了下来,窗子上竹影摇曳,一晃一晃的,看着它动,琬宁才能确定自己不是在做梦。阮氏被诛杀三族,偌大的一个家,树倒猢狲散,死的死,卖的卖,她只剩下烟雨姐姐,却也不知去向,不知生死。
想到烟雨,她忽然有了那么一丝盼头,她似乎应该活着,活着才有可能见到烟雨姐姐呀……琬宁痴痴想着,扯过被子把脸蒙住了。
等到蒋夫人忽言及带她进宫,已是十余日后的事情了。
她心底一阵惊惧。这些日子,蒋家上下待她十分周全,夫人甚至打听出她喜欢读书习字,特意送来上等笔墨,这一切,几让她产生错觉,似乎真的是在自己家里一样。
“夫人,”琬宁吞吐开口,“您上次所提我眉间的疤痕,是年幼时在阮府留的,您,许是找错了人,我一直想跟您说的……”
她眉眼低垂,怯弱如一尾小鱼,蒋夫人沉沉叹息:“幼时的事情你如何能记得清,你不要再多虑,倘若我不能好好照料你,百年之后再无颜面见你娘亲的……”
见那蒋夫人又要落泪,琬宁更不知所措,她本就不善言辞,不喜与人交际,是否要告诉夫人真相,她一时难能定夺。
既然说不出口,她便只能顺从蒋夫人,而宫中住着的又是何人?下旨诛杀阮氏,便是那太极殿上的天子!琬宁心底凄然,阮氏的罪名是谋逆,阮正通是大儒,是帝师,何来谋逆之理?!她再度捂住面孔无声抽噎起来。
家中被查的那些时日,许多人被带走是在夜间,直投廷尉署。烟雨姐姐搂紧了她,抵着窗往外看,外头火光冲天,家中走了水。她呆呆看着那片烟火海,正是藏书楼方向,那是阮氏安身立命的地方,她一下子便哭了起来,将脸深深埋在烟雨怀中,哭到几乎要窒息,直到门被人踹破,她和烟雨两人像孱弱的小鸡仔,被人拎了出去……
日子过得快,她居然换了新装,如梦一场。便这般跟在蒋夫人身后,走在长长的甬道上,像那命若琴弦的蝶,风一过,便会随之消殒。
而她只需记住蒋夫人的两点要求,一要懂规矩,二是同阿九一起陪公主的李皋兰可亲近,可相处。
琬宁不知行走多远,直至魏巍宫殿出现在眼前,前方立一位年长宫人,看见她们,微微点头示意。
两人迎风而立,早春的阳光虽照在身上,凉意却无处不在。蒋夫人替琬宁紧了紧披风,柔声道:“我先同那位姑姑进去,你在这稍候片刻,随后出来再领你,不要怕。”
说罢朝那宫人走去,两人就此低声说了几句,缓步上了台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