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子最边上的小木屋因为没有窗户，关上门就是一片漆黑，只能勉强看到屋内的简陋设施。东边是一张两边抵墙的大通铺，那是兄妹七人睡觉的地方，中间摆了张桌凳，是一家人吃饭的地方。西北角是一张木床，是奶奶睡觉的地方。一块麻布隔开后，西南角又有一张较低的木床，是父母睡觉的地方。墙上挂了一些劳作的农具，除此以外屋内便再也没有其他的东西。

老大推开门，就看到奶奶正北坐在桌前，爹娘分坐在两边。三个羊腿及部落发的粟饼晚餐放在桌上一口没动，两个妹妹站在一旁低声哭泣。兄弟几人都低着头进了屋，奶奶才说：“门开着吧，不用关。”因为这样才有一些月光照进来让他们能看清彼此。

“奶奶，你们还没睡啊。”老大说。

“你们惹了多大的祸，我们能睡吗？”奶奶生气地说。父亲赶紧轻拍奶奶，她已是高寿，只怕动怒伤身。

“我做的，跟他们没关系。”老六撤开老三老四的手。阿娘早已看到老六鼻青脸肿，轻呼一声“老六”就想站起来搂进怀里。奶奶却一把拽住了阿娘，接着指责：“知道是你做的，他们也没这个胆子。老大，你为什么不拦着？你也是小孩吗？”

老大噗通一声就跪下了，央求道：“阿奶，是我们嘴馋没忍住，就....就....不怪老六。”

“你起来。”阿奶说。老大就颤颤巍巍地站起来了。父亲责备道：“老六，你还不认错。气坏阿奶你才高兴？”

“对不起，阿奶。首领说让我自己滚出部落，大家吃了羊肉，给你们留了羊腿，大家都得了好，有什么可生气的。”老六说得心不在焉，好像在说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关的事情。

“好，好的很呀。”奶奶气的有些发抖，“五年前，我在河里捡到你，但是没人愿意养，推来推去决定把你扔掉，你阿娘慈悲心肠非要把你抱回家。我们是奴隶，养不起你这神仙......”

“你别说了，我走不就行了。”关于自己的身世部落中早已人人皆知，除了襁褓里的破吊坠谁也不知道更多的信息。老六更加不愿再多听这些内容，任性地顶撞起来：“你们这破部落，我早就待够了。”话虽如此，其实老六心中已经发酸，眼泪在眼中打转，只是天黑没人看清。

“老六，你怎么这么跟奶奶说话。”父亲拍案而起。阿娘不知怎的就哭了出来，捂着胸口说：“六儿啊，我们从来没把你当外人啊。”七妹吓得哇地哭了起来，老五也低声啜泣。

老六哽咽着说：“阿爹，阿娘，阿奶，对不起。但是部落的人都这么说，他们说我不是族人。”

奶奶倒是出奇的冷静，她也不再生气发抖，仍严厉地说：“没有部落，你五年前就在外面饿死了。我们省吃俭用把你养大，为的是你这口羊腿吗啊！”说着就拿起桌上的羊腿砸向老六，老六也不躲闪，但奶奶终究上了岁数，三个羊腿都只扔在身前便已落下。

“阿奶，您放心，我离开部落一样可以活得很好，等我成才了再来报答你们。”老六信誓旦旦。

“说的好听，真是年轻。离开部落，你能干什么，被冉川族抓去做奴隶？还是到草原上喂狼！离开冉巴部落，你一天都活不下去。”奶奶嗤之以鼻。母亲已经哭红了双眼，问着奶奶：”娘，首领要赶六儿走，怎么办呀？”

“走就走，死我也不怕。”老六牛脾气倒是上来了，老三和老四连忙劝阻：“老六，你瞎说什么。”父亲对于老六的顶撞怒不可遏，走上前来就扇了他一个嘴巴。随着清脆的巴掌声音响起，空气好像都凝固了起来。老六的眼泪掉在地上，却咬着嘴唇一声没吭。

过了好一会儿，奶奶说：“娃他爹，你明天把羊腿交给首领，我们家从明天开始口粮减半，用这种办法把羊羔还给首领也就是了。”

“哼，你们想留我，我还不想住呢。”挨了父亲的两个巴掌，老六也感觉怒火中烧，索性头也不回地跑了出去。

母亲立刻喊：“六儿，六儿，老大老三老四老五你们还站着干什么，快去追啊。”父亲也怒道：“给我把他绑回来。”几个男生一溜烟便也跑了出去，只听外面争吵几声，不一会儿老六就骂骂咧咧地就被押了回来。

“脾气不小。想死就离家远点。别死在村里。”阿奶到底是见过世面，这会儿竟不再生气，站起身来回床上睡觉去了。

“奶奶要睡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说。”父亲威严地结束了本次家庭会议。母亲把羊腿捡回放在桌上，温柔地说：“睡吧啊。”

父亲插上木门，房间又重回黑暗。几人各自回到了自己床上的位置。老大故意和老五换了位置，紧紧夹着老六。

“大哥，你这是干嘛呀？”老六不好意思地说。

“你呀，从记事儿起就老想离家出走，给我老实在这儿呆着，不许晚上溜出去。”老大一边说着一边侧过身来把腿压在了老六身体上。老四嘻嘻一笑，也侧过身来面朝着老六呼呼睡下。

想起自己一直在村子中迎着孤儿异类的眼光长大，唯有这家身份最为卑微的奴隶却将自己视为家人。老六的落寞总是在深夜难以名状，尽管他极力咬着嘴唇但眼泪还是不争气地夺眶而出，拉扯着被子低声哽咽。

“老六，哭啦？”一旁的大哥扭头说道。

“没有”老六自然不肯承认。

“睡吧啊，阿爹阿娘自有办法，不会让首领把你赶出村子的。”老大伸出手在老六被子上拍打一下，砸吧着嘴巴似乎仍在回味羊肉的美味，不一会儿又睡着了。

夜色渐渐更加深了，屋外的虫子和青蛙却彻夜不眠，只顾叫个不停。七月的天气终归闷热，不一会儿老大和老四都换了各自舒服的睡姿，压在老六身上的腿也放去了别处。老六还没睡着，他最终下定了决心悄悄从床上爬了起来，这个小屋穷途四壁，他自然也没什么行李。

老六叹道：“老大二姐老三老四老五，七妹。阿爹阿娘，对不起。感谢你们的养育之恩，既然我不是这个村里的，我就离开罢。不用想我，若我有天出人投地，再来找你们。”说罢，他就转身准备开门离开。

却听到阿娘亲切地说道：”六儿，是不是跟老大他们睡着不舒服？来阿娘这儿睡吧。”

老六楞住，转头看到阿娘的身影果然在侧身而起，阿爹默不作声，也往旁边挪了挪，给老六腾出一片空间。

老六急忙把眼泪拭去，小声问道：“阿娘，你怎么还没睡？”

“阿娘没睡，来吧。老七，你往边上挪一点，让六哥挨着阿娘。”阿娘亲切地说着，一边的阿七一边揉着惺忪的睡眼，一边应道：“哦，六哥。”

老六心下没怎么犹豫就软成了柿子，他低声说了声“哦”，就顺着阿娘的声音爬到了阿娘的床上。阿娘十分细心地把薄被盖在老六肚子上，老七在美梦惺忪中把老六的胳膊当成枕头，在他怀里安静地呼吸。

阿娘轻声道：“六儿，白天首领打你，还疼吗？”

“不疼。打得时候就不疼。”老六回答。

“不疼就好，六儿，阿娘阿爹都知道，都知道。”阿娘一边说着，一边声音就颤抖了起来，分明是她也哭了。老六赶紧说：“阿娘，六儿一点事儿也没有。”

“好孩子，快睡吧啊。”在阿娘呵护下，老六心中却愈发不是滋味，但更强烈的是一种强大的温暖在他心里滋生。不知多久后，老六才终于合上了越发沉重的眼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