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海书院开业时，穆峰还在睡觉。

星期六上午的穆博士正睡的香甜。周五的工作太过紧张与兴奋，半夜里兴奋劲都还未消退，到了下半夜，才迷迷糊糊的睡着了。清晨，当然就把去参加个什么书院的事，忘到了九霄云外。

周五的上午，穆博士人生第一次进西长安街的大门里办公事，事情不能算大，但大领导的时间急迫，好不容易才排上队。汇报结束，匆匆忙忙从大门里出来，还没来得急细看下大领导办公地是啥样。汽车就开出朱红色的威严大门，穆博士回过头，看了一眼正门影壁。

穆峰第一次进大门，是跟着顶头上级李海滨主任去汇报数据。坐车入大门后，李主任只交待了一句话：“不要东张西望。”然后一脸肃穆，眼睛只看前方，腰并没有依靠在舒适的小牛皮加丝绒靠垫上，后背被绑了块铁板式笔直僵硬着，双手放在膝上，穿一件朴实的黑色夹克，白色衬衣，没打领带，皮鞋刷的一尘不染，头发新梳理过，整个人简洁而精干。其实李主任是个活蹦开朗之人，天津人，说话就显得饶舌的过多，五十岁上下，喜欢穿些色彩轻快花哨西服，稍有阳光时，一定要戴一幅夸张的大墨镜。部里年轻女孩夸赞他像韩国艺人鸟叔，大伙背地里给他取了个绰号：津门鸟叔。

今天，李主任低调肃穆、沉默不语的模样，是穆峰第一次见。

穆峰怀抱文件夹，书夹里的数据早如刀刻斧劈般印在大脑里，这是领导严格的要求。不禁暗自有些惧怕，如果数据要删除，那非把他脑袋瓜切开。电脑等电子产品是严禁带入办公室的，什么样的复杂数据都必须装在大脑里，人就如一台计算机。需要你提供数据时，一按按钮，或者用语音操控“拿来”，“嘟”一声，数字就从脑袋瓜里跳出来。这也许就是博士的用途吧。

工作人员把他们领到一小院内，就走开了，院内种了几棵海棠，一棵丁香树，花木草坪都修理的工工整整，偶尔有鸟飞过的鸣叫，小院静悄悄的。穆峰低头不语，只看地面，石板地面并没有铺设大理石之类的现代建材，上几级台阶的双开门稍显陈旧，朱红色的油漆都有些剥落，但高大厚重，人立在门外就格外渺小。穆峰悄悄看了一眼李主任，他站的笔挺像门外的哨兵，双手握拳，松开。松开，又握拳。额头上的汗珠沁了出来。

这时，院里又进来两位是发改委的黎主任和夏小元博士。黎主任和李主任是老相识，原都在部里工作，但相逢于此地，两人竟默若陌路人，彼此只点了下头，算作打了招呼。夏小元与穆峰是同校同届同学，一看是老同学，脸上一咋一喜，跨步过去想握手寒暄。穆峰瞄了一眼两位主任的相遇，急忙沉下脸，作了一个进电梯相遇熟人的礼仪，矜持的点点头，闭口不语，脸转向一边，各安其身。夏小元竟然没有反应过来，但慢下了脚步，黎主任狠狠地瞪了部下一眼。

门外又来二位是教育部的。大家仍然彼此点头致意，肃声无言无语。

秘书上前与三位带头的主任窃语商议，排序汇报，示意文化部带头。李主任兴奋地一直点头哈腰对秘书表示感谢。也许是紧张，额头的汗珠竟如泉水汇聚成溪要流淌下来了，他不停地用手掌去擦，拿文件时，弄得纸张上都是汗津津的。其它几人见他失态，肚子里觉得好笑，但面上都默然无人言语。

秘书从屋里出来，正看见穆博士用纸巾把文件上汗珠擦掉，又掏出一袋纸巾递给李主任，示意他去擦下汗。没想到，李主任竟然没接纸巾。

“张秘书。我去个卫生间。还有十分钟。”李主任故意用轻松的语调来说。

秘书看李主任额头的汗珠，说了一句关切的冷漠话：“去吧，在墙角拐弯。不要乱走。”

李主任回来时，跑错地方的汗珠果然消失了，一脸故作的清爽。但张秘书把汇报的顺序换了，文化部不在排头，换到了中间。瞬间，李主任一脸清爽变成了一脸冰霜，但只是一瞬间，就变了回来。他斜眼狠狠的瞪了穆峰一眼，是一种被同志出卖的眼神。

穆峰并不知道领导李主任看了自己一眼。他仰头正看院里那棵枝繁叶茂的丁香树，京城的法源寺后院里也有一棵丁香树，有几百年了，怕还没这棵的年轮老。他并没察觉到现在的风云变幻。

木讷的穆博士应该琢磨当下自己的处境啦。他递纸巾本是好心，但做了坏事，让领导尴尬了。这额头的汗珠要冒出来，可怪罪天老爷，天太热。或者说，我这人容易出汗，这些话都应李主任自己去阐释。见大领导紧张出汗，本没啥。但在兄弟单位一个场面上，似乎大家都要绷着一张面子“本爷是见过大世面的。”不然你就是那个进了大观园的刘姥姥。

李主任是不是刘姥姥？也许大家都看见了，沉默不语。你一个部下当着大领导秘书的面，要去戳穿脸皮，把他坐实成刘姥姥。犯了大忌。李主任昨晚筵席上夸口，说：“见大领导嘛，也没有多神秘，经常去，串门式的。”可今天进了大门，怎么能让部下看见领导额头冒汗呢？穆峰无意间戳破了他的牛皮，让李主任有些心不在焉。

一行人进门后，穆峰忍不住好奇抬头看了一眼办公桌后面的领导，这是一位在新闻里经常会出现的面孔，但面容疲倦是掩盖不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