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郎中,“五皇子,黄县令不过区区云县县令,一个七品芝麻官尚且如此张狂,桀骜不驯,日后,您扶持他到高位,他必定会以下犯上!微臣建议,若是他在不听话,就……”
他比了一个灭口的手势。
五皇子差点将嘴里的酒水喷出来,气得直接将手中的酒杯砸向李郎中,就是准头太差,没砸中,杯子直接砸碎在地上了。
他破口大骂,“蠢货!那是你办事不利!这等小事, 你就想杀人?你还有没有王法了?!这皇城门朝你家开吗?他是新科状元!就他的脑子,比你全家加起来都聪明好使!滚滚滚,别叫本王再看见你!什么玩意!”
李郎中被骂得狗血淋头,他在五皇子的暴怒中,边退下、离开,边喊着“五皇子息怒啊,微臣知错了……”
在一声开门声中,雪娘看到了她父亲弯腰鞠躬地从那房间退出来。
平日在家中不苟言笑、严厉迂腐的父亲,竟然还有这一面,这令雪娘瞬间瞪大了双眼,她仿佛重新认识了这个生父。
直到李郎中离开了这座私妓院,雪娘才回过神来,她心想,原来她爹竟是三面派。
在家时,面对她们这群儿女的时候,喜严词斥责,对家中妻妾也不苟言笑,但,在外与私妓却是如浪子般调笑玩弄,对五皇子卑躬屈膝,对政敌心狠手辣。
雪娘不禁联想到二皇子,他在外声名显赫,温润恭谦,但,她入了二皇子府,才知道,二皇子是个工于心计的变态,呵,不过他不好女色这个流言倒是真的。
思及此,她下意识想伸手去摸后背的伤痕,内心的痛苦,令她全身发冷,实在太可怕了。
紧接着,她听到房内又开始响起了奏乐声、调笑声。
雪娘瞥了隔壁的房间一眼,她决定,就在这里偷衣服,事不宜迟,今日一定要离开京城。
她猫着腰,垫着脚尖,透过窗户观察室内的情况,她见室内无人,便绕到门口,推门进入,随意找了一套不那么露骨的衣裙,换了起来,还将头发放下来,重新挽发,编成简单的交心发髻,这次她直接从梳妆台上顺了一朵绒花,簪在发髻中间,戴上了面纱。
又从布匹上剪下一块布,直接将自己穿来的婢女服和珠花包裹起来,束缚成包袱。
她做完这一切,正准备离开,才想到自己身上没钱。
雪娘看向梳妆台,看到了一根银簪,本想直接拿走去当了,又怕被认出来,她可不会小看二皇子在京城的势力。
恐惧让她更加理智地去思考,逃离的事宜。
她打开梳妆台的小抽屉,发现里面有银票,二话不说,直接拿走。
换了一身衣服,戴了面纱,身上又有银票傍身,她瞬间有了底气。
离开这座私妓院后,她目不斜视地回到街道上,她这次没有任何犹豫,直奔城门口。
她想到了那个让父亲忌惮,让五皇子想要招纳的黄县令,她决定就去这个云县。
从京城往返云县的油壁大章车不多,她等到未时三刻过了,才等到一辆八人坐的油壁大章车,十分拥挤,车上乘坐的人,听他们谈话的语气,他们大概都是云县人。
这里的大章车,是类似现在计程车一样的存在,不过,是通过木人偶击鼓,记录路程,一里击鼓一次,按里数收费,发明于汉代。
油壁则顾名思义,是用油在车壁上涂饰彩绘,曾风靡一时,许多文人墨客,都有为之留下墨宝绝句。
雪娘感到有些奇怪,这个时节,到处游山玩水的人应该很多,怎么去云县的京城人,竟然这么少。
随着马车驶出了城门,雪娘那颗提着的心,瞬间放了下来。
只是,她不知道的是,除了前往云县的车马,没有被城门守卫兵检查,其他出城的,不论是马车还是个人,都被二皇子的人,挨个检查了。
雪娘用那厨娘婢女作为挡箭牌,只能迷惑对方一时,二皇子府的人,一直盯着这个厨房女婢。
原本他们会在这厨房女婢离开二皇子府就去雪院,检查雪娘的情况,但是,今日这个厨房女婢离开二皇子府后,没有前往皇宫,而是往另外一个方向离开,这个不同寻常的举动,引起了盯着她的人的注意,那人立刻回去禀报了二皇子。
出于皇帝的威慑,二皇子不想在这关键时刻露出破绽,他担心皇帝安排了新的探子,监视他,才暂停了对雪院的过于密集的检查。才没有让人继续跟着她,也没有轻举妄动。
直到用快要用申时茶的时辰,掌管雪院的女婢,按例,端着冰碗和茶点,入雪院,才发现,人被掉包了。
二皇子得知消息,整张脸都扭曲了,关键时刻掉链子!
要不是雪娘后背的伤迟迟未好,再加上她整日昏睡不醒,看起来状态很差,他又不想这时候弄死她,否则,早就给她灌药,让她失心疯发作了!
与此同时,云县县衙,仵作验尸处临时停尸房。
谢主簿将刑讯供词给了黄县令之后,黄县令便下令让王郎君一家四口,一起过来,认尸。并让黎家管家,一起到现场旁观。
作为黎家姻亲的齐布商,也一起请过来,旁观。
这不能怪黄县令谨慎行事,主要是这个黎家三个死者,死得实在太蹊跷。
再加上王郎君那个神来之笔一样的提醒书信,令人,不得不更加怀疑。
黎郎君诈骗钱财是真,想毒杀王郎君也很有可能,经过他的摸查,他从他们当年私塾同窗口中得知,黎郎君十分不喜王郎君,每次王郎君写出出彩的文章,黎郎君就会嘲讽他,还会让仆人将王郎君按在街边暴打。
他们之间的矛盾,足以互相产生杀意了。
不仅是黎郎君对王郎君有杀人动机,这个王郎君这样被欺辱,甚至发誓不考功名,他也有杀黎郎君的动机。
巧妙的是,那份提醒王郎君的书信笔迹不是王家人的,也不是黎家人的。
那么,这个神秘的第三方,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黄县令怀疑过那位深居在东宅不出的黎家二房孙媳妇,但,她的笔迹是娟秀清雅的小楷,与那书信如行云流水、桀骜不驯的行书,截然不同。
按照黎郎君的草包程度,他不可能伪造出逼真到,将齐布商骗得团团转的书契和文书,所以,他不得不怀疑,黎郎君背后,还有高人指点。
他看过所有从黎家和齐家,搜查出来的造假书契、造假文书等等,做得很逼真,逻辑完美,账目清晰,除了没有官府备案,其他几乎和真的没有两样了。
这造假最大的破绽,就在于官府印章,做得太粗糙,太假了,骗骗普通人可以,骗每日接触真印章的人,就不行了。
这是不是很眼熟,他当初审理李酒商和粮马商互相勾结的【窃税案】,那做假账糊弄官府和他们五人的,那个作弊高手,处理假账假契税的逻辑和过程,和黎家造假的这些,可以说,非常相似了。
要说他们之间,没有任何关系,他可不信。
黄定洲心知,想要抓住这群专业帮忙造假的嫌犯,就要先降低他们的戒备心理。
他敢肯定这群人现在还在云县境内,最近这两日,由于黎府死亡案件,各城门严查,他们碍于此,必定会躲起来。
所以,想要降低他们的戒备心理,就要,先将这个案件结案,让他们相信自己没有暴露,给他们足够的安全感。
这与猫咪受惊吓应激反应的原理相同,猫受惊吓躲藏起来到时候,它们会处于最高度紧张警惕与戒备的状态,要想抓住猫,就得先给它们提供足够的安全环境和适应时间,减少干扰,避免触发它们紧绷的神经。
仵作验尸处临时停尸房。
王郎君进门的时候,黎家的管家,骤然瞪大了眼睛,他死死盯着王郎君的脸不放。
王郎君感觉有道炙烫视线向他投射过来,纵使如此,他依旧目不斜视,笔直地朝棺材走去,仔细地看了棺材中的尸体,还伸手确认黎郎君尸体的脸部,然后才向右上首的黄县令和谢主簿说道,“启禀黄县令、谢主簿,此人正是黎郎君,黎家大房嫡长孙。”
他说这话的时候,就像在说,对这就是猪肉,没有半分情感,既没有大仇得报的快感,也没有见到旧主死亡的悲伤,他平淡如常,如饮水。
黄县令让他继续辨认其他二人的尸体,王郎君不卑不亢地应了,转身去看左边的棺材,发现里面躺的是黎郎君妻子的尸体,他这次没有上手去确认对方的脸,只是瞥了一眼,便确认了她的身份。
他的态度依旧波澜不惊。
最后确认黎小娘子的时候,也是如此,非常冷静。
但,躺在担架上的黎家管家反应就不平静了,自从他听到王郎君开口说话的声音,他不仅瞪大了双眼,还挣扎着要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