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里的日子让人感觉比外边漫长,尤其是没有人来的时候。空荡荡的这片山头,只有英子母女二人相依为命。
英子妈的病时好时坏,有时在炕上一趟就是几天,全靠英子伺候。有时候可以出屋到院子里坐坐,英子就在石凳上垫个蒲团,再用毯子把母亲裹住。
病人是不好出来见风的,但看到母亲安闲享用的样子,英子便不再阻拦。母亲被迫待在屋子里的时候,眼睛也总渴望着屋外。
她总说:“人跟那些树啊花啊草啊,没什么两样,也需要日头照,需要风往心坎里送清凉,不然就会得病。”
从前家里条件好,她一天到晚的在后院忙活,那里长着她的庄稼,从种到收都是她亲力亲为。英子爸常笑她是泥腿子,享不了福。
日本人一来,英子没有父亲,她没了丈夫,就连她侍弄的那些庄稼也在那场火里烧了个精光。她恨毒了日本人。
“这些坏了心肠的野心家,简直是地狱恶魔到人世里捣乱来了,早晚被阎王老子收回去。”
她恨,她气。她们寄人篱下,她病了。
但自从来到山里,她仿佛更靠近日月,心里好过一些,病也渐渐好起来。她还想到太阳底下种点什么。
英子可没有母亲这么宽的心量,只觉得这日子寂寞无味、无聊透顶。
从前她身边总不缺人围着,伺候她的,攀扯她的,爱慕她的。现在把她围着的就只有山里绵绵的风了,沉默,冷清。
她每天除了照料母亲一日三餐侍弄药炉,得空就到更远的山里走走。她需要那么个地方去喘口气,就像久被关在笼子的鸟需要到外边扑棱两下翅膀,畅快的叫几声。
这天,英子又一个人出门溜达,走着走着就来到一个水塘边。
她过去一看,水塘里游着很多肥硕的鱼,正好奇这鱼竟一点儿不怕人,而那莹莹的水又像一面镜子,照出她娇美的容颜。
英子望着水中的自己,不觉惆怅起来。正像那娇艳浓郁的花明白自己是开在寂寞深处一样,一些无处安放的悲哀从心底浮上来。
她捡了块平整的石头坐下,闷闷的低着头,下巴拖在手掌心。另一只手捡起个小石子,嘟起嘴巴发着狠一下把石子丢进水里,吓得那些鱼四散奔逃。她天真的拍了手笑起来,只是笑不了一点儿,又难过起来。
抬头望望天空,那么蓝,那么静,容不下一粒沙子。就在这样安静广阔的天空里,缓缓地飞过两只燕子,平展着翅膀,那么悠闲自在。
“叮咚”一声,她低头去看水面,两条鱼一起翻着肚皮跃出水面,又拍着尾巴钻进水里,快活得很呐。
天上的燕子,水里的鱼,都是成双成对的,是欢喜冤家,哪像她孤家寡人一个。她心里装着的表哥,来山里的次数越来越少,就算来了也只是匆匆见一面就着急走。再不像从前那样总黏着她,追着她。
她也明白,现在跟以前不一样了,她不再是黄家庄的大小姐。没了父亲没有家也没有多少钱,不能再指望别人像从前那样待自己。可是表哥,表哥怎么能跟那些人一样呢!
她就坐在那哭起来,起初是哭自己可怜,后来恨日本人。如果不是他们,她就还是大小姐,是前呼后拥被表哥捧在手心里的大小姐呀。
越想越伤心,英子的眼泪滴滴答答的往下落,把身下的石头哭湿了一大片,而完全没注意到背后的动静。
一个相貌英俊身条挺拔的男人正大步朝这边走来,他怀里抱着一只受伤的兔子。这男人正是魏福生。
福生没想到,他以为要寻短见的姑娘竟是英子,是他朝思暮想的姑娘啊。
只不过,她怎么又哭上了!第三次见面,第三次见到她的眼泪。
他站在那怔住了,怀里的兔子趁机翻出他的怀抱。他弯下腰去捡,那么高的个头对付一只小兔子,样子有些笨拙。
英子惊慌的站起来,抹了下眼泪,防备地后退两步躲到石头后面,“你是谁?”
“黄英妮,你不认识我?”福生诧异的瞪着跟他往来那么多封书信却说不认识他的人,“我是福生哥啊,魏福生。”
那认真的样子吓得英子又退了两步。她已经从声音里“认”出,眼前这个男人就是那天救了她又狠狠骂了她的兵。
真是冤家路窄!
“那些信…”
“什么信?”
“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