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明宽走后的第二日,程柏蘅与郑辰琮二人也告别了神龙寨一行人,踏上了前往汉中的道路。
郑辰琮就是这样的人,一旦定好了目标,便再不会拖沓,一路上二骑倍道兼行,仅用了五天便到了午子山。
今日午子观当值的知客道人还是通元,两三年未见,原来矮墩墩胖乎乎的通元已抽开了身条,瘦了以后脸上也变得棱角分明。若不是通元见到二人后上前拱手作揖,老声老气地招呼道:“郑居士慈悲,程师妹慈悲。”程柏蘅方惊讶地认出,这就是那个娃娃师兄通元。
在程柏蘅问起师父时,通元挠着头皮道:“半月前,玉葵师叔没来大殿早课,一直到中午也没有过堂进餐,当值的师兄前去寻她,却发现师叔并不在殿内,只在榻边留了三封信,一封是给住持守诚真人的,一封是给郑居士的,还有一封便是给程师妹的。”去年太纯真人闭关静修,不再处置观内庶务,已将住持之位传给了大弟子守诚。
“玉葵姑姑去哪里了?”郑辰琮急道。
通元不紧不慢道:“守诚真人读了玉葵师叔的信,说玉葵师叔修行近十年,始终克服不了心中魔障,此番决意外出云游,支笠箪飘,磨励身心,参谒名道,传承道法。”
“那给我们的信呢?”郑辰琮追问。
“仍置于玉葵师叔的榻边。郑居士、程师妹,请跟我来。”通元伸手将两人往观内请。
程柏蘅拆开玉葵写给自己的信,那张白纸上面仅写着两三行字:“柏蘅吾徒,你我师徒缘分已尽。山高水长,不复相见。辰琮命苦,万望看顾。”她错愕地盯着手中的信,不知师父为什么会突然要与自己断绝师徒情分。
郑辰琮手中的信却有五六页之多,密密麻麻写满了字,他急切地一页页翻读着,脸色越来越难看。看到最后,他颓然坐在椅上,眼神木木地望向前方,喃喃道:“可恶,可恶……”
程柏蘅接过信仔细看了起来。玉葵师父在信里说自己姓王,叫王葵,原是原岳州转运盐使司司丞王棋之女。其小时候机缘巧合拜到北地剑神爱徒苏茗云门下,十三四岁便习得一身好功夫。元启七年,因王棋被上官陷害贪墨税银进了大牢,是王葵手捧物证跪在楚王府求见楚王郑景儒,王棋最终得到郑景儒的帮助沉冤得雪。为报父恩,王葵便投入楚王门下做了一名杀手,改名为玉葵,被安排进了皇宫做一名宫女,隐伏在后宫伺机刺杀弘文帝。虽然进了宫,但作为一个低等宫女刺杀皇帝并不容易。一年之后郑景儒着人给她带信,告诉她新的任务便是贴身伺候一位陈昭仪,以保她在这深宫之中诸事平安.她对陈昭仪自是十分忠心,陈昭仪也将她当作亲姐妹一般看待。兴平十年腊月,郑景儒率全家进京述职,那时正值陈昭仪的父亲病重,弘文帝怜惜陈昭仪一片孝心,便准许其回家省亲探望父亲。回到陈府后,一众太监宫女被留在外院,只有玉葵陪着陈昭仪进了后院,可进了后院不久,玉葵也被郑景儒的手下以有事相商为由支走……
回宫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陈昭仪一直心神不宁,夜里也常常暗自垂泪,玉葵以为是她思念父亲所致时常好言劝慰,后打听得陈尚书已然好转,可陈昭仪仍是不见喜色,反而更是低沉消瘦而且经常厌食反胃,玉葵要请太医陈昭仪却是万分不肯。玉葵是懂一些医术的,她为陈昭仪诊了脉,发现她已经有一个月的身孕,可她已近两月未得宠幸了。在玉葵的再三追问之下,陈昭仪才流着泪将事情的原委讲了出来,她说自己很怕,此事若被皇帝查知,那便是欺君之罪,她们陈家全族性命不保。玉葵无法,便找到自己在宫中的联络之人相商,于是三日后弘文帝便宣召陈昭仪侍寝……
那一年,弘文帝病重,郑景儒率殿前司包围了皇宫,陈惠妃道自己恨极了郑景儒,千万嘱托玉葵要将郑辰琮送出宫去,不要落入郑景儒手中。玉葵便历尽艰险将郑辰琮送出宫去,又遇见杀出重围的太子郑辰理,这才随其一路来到蜀地。安顿好了郑辰琮后,玉葵深觉既对不住恩人郑景儒,又对不住情同姐妹的陈慕莲,心灰意冷之下便出家做了一名女冠。
如今,她已得知郑辰理得了天下,自己却是无颜再见爱如子侄的郑辰琮,决定四方云游,以苦修磨砺求得上天宽恕。
当日晚上,郑辰琮便发起了高烧,同时咳症又犯了,咳嗽得喘不上气,足足吃了守信道长为他开的七副药才有了好转。病好之后,他变得沉默寡言,除了吃饭睡觉便是天天不知疲倦地上山练功,十几日下来整个人都晒黑了一圈。
这一日早晨,程柏蘅从饭堂端来早饭,轻松地讲着观里的新鲜事逗郑辰琮开心:“五哥,你知道吗,守信师父竟然做了一次大媒?”
郑辰琮淡淡瞥了程柏蘅一眼没有开口,低头去吃碗里的青菜炖豆腐。
程柏蘅却是一笑道:“几个月前,十里外石嘴子村的一个姓韩的后生挑着一担谷子来求守信师父为村里的一位妇人看病。守信师父问了后生才知道,这位老妇只是后生的邻居,与一个独生女儿相依为命。老太去挖野菜从山上摔下来,被村人抬回家后一直瘫痪在床。因家中贫寒不想连累女儿,老妇不肯求医只是躺在床上等死。眼见得一天比一天更加衰弱,这韩姓后生看不过,把自家刚收的谷子拿出一多半,来求守信道长出诊。
守信道长一般不出诊的,但念这后生为了乡邻一片赤诚,拿上药箱便去了石嘴子村。那妇人伤得确实很厉害,不但双腿痿缩还便溺失禁,守信师父将她带回观里日日喂药、针灸,治疗了近一个月才慢慢好转。在此期间,守信瞧出那韩姓后生倾心于妇人的女儿,但不敢诉诸于口,为试探其真心,故意说要想治好老妇,诊金与药费合计需要付百两银子,或是住到观里做十年杂活才算付清药费,十年中一日也不得离开道观。那后生双眼含泪望了几眼姑娘,狠下心同意前去观里做杂活。姑娘争抢着说,这是为自己母亲治病,应该自己到观里做活才是。后生说,自己的父母已经离世,大哥、二哥也已成婚生子,家中并无牵挂,姑娘还得照顾母亲,自己孑然一身无牵无挂还是自己去观里的好。这时姑娘红着脸数次欲语还休,只是一眼一眼地偷瞧着后生。这时守信道长大笑,道只要二人成婚便不会收取药费,且还要送上一份礼物,那就是一担谷子。今日便是他们二人成婚的好日子,五哥可愿与我一道去观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