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论文开题答辩顺利通过。

会后，答辩委员会主席尼克把我叫到他的办公室。闲聊了一会儿后，他说他有一个idea，已经在脑子里琢磨了好几年。只是，如果想把论文发表在高质量的期刊上，需要有个数学模型配合。他问我是否有兴趣尝试做个模型。我有些窘。过去我一直靠乔治和袁方指导做模型，他们指哪儿我打哪儿。让我自己走，我怎么知道方向在哪里？尼克不会做，我更不会做啊。我想立即拒绝，可又不知该怎么说。我连看都没看看是什么，总不能直接说我不会做吧。好吧，我笑着说，我会认真考虑一下看看我能不能做出来。我心里盘算着这东西我肯定做不出来，待把他的草稿读完后找出一二三四五几个理由再来跟他解释为什么我做不成。

他发来的草稿有九页长。抱着找几个响当当的理由的想法我读起来。没成想读上一页后我便被他新奇的观点吸引住。读完后，我非但没找到拒绝的理由，反而意犹未尽，又开始读第二遍。读着读着，我的脑中慢慢勾勒出一个模型的轮廓，读第三遍第四遍时，那个轮廓越来越清晰。读完第五遍，我兴奋地跳了起来。我脑中的这个模型用的正是乔治独创的研究方法。我曾经在乔治的引导下花了几个月学习使用这个方法，并做出过一个模型。后来乔治决定放弃这个模型，不是因为我做的不好，而是因为它与乔治想论证的方向不契合。但这个模型加以修改后用于尼克的这篇论文却正合适。我对这个方法驾轻就熟，三周后便把模型和分析发给尼克。几天后他回信对我大加赞扬，只提了两个无关紧要的修改建议。

我这个模型一步步印证了尼克构思中的一系列观点。就好像他的论点都是在模型分析中一步步催生出来的一般。这份神奇令我震撼。几周下来，我不由地钦佩克尼对问题的深度理解和运筹帷幄的架构想象力。他的直觉敏锐，眼光独到，考虑问题的角度和方式明显跟乔治和袁方都不同，时不时让我有拍案叫绝的冲动。我终于明白了，他能以薄弱的数学功底在经济学丛林中存活下来，果然有他的过人之处。

同时，我又感觉怪怪的。要是乔治知道了我用跟他学来的研究方法为尼克工作，他会不会生气？我这样做肯定算不上抄袭。这个研究方法是乔治首创，但它是公开发表过的。很少有人用是因为很少有人会用。我把我学会的方法拿去应用到不同的领域分析不同的问题，不正是一个学生或学者该做的吗？这绝对不涉及泄密或专著权问题。我想出一堆理由来安抚自己，可还是觉得心虚。我只能寄希望于心高气傲的乔治不会去读他瞧不上眼的尼克的论文。我想象着，等这篇论文发表，应该会是个不错的期刊，这份期刊我们系肯定订阅，而系里所有的重要期刊都会在教授间轮流传阅。乔治拿到期刊，眼睛溜过目录，看见尼克的名字，不屑地撇撇嘴，把期刊往桌上一扔，过些天连同其他期刊一起放回到传阅架上。OK，我万事大吉。可是，要是他看见我的名字跟尼克连在一起，会不会好奇地翻开来看看？然后……天！还是别想了。别做梦了。发表一篇论文谈何容易，尽管我真心觉得这是一篇好文章，可想发在重要期刊上，哪有那么顺利？最好这篇论文等我毕业后再发表出来，到时候天南海北，乔治想发火也找不到我。不过，发表太晚的话，我找工作就少了砝码。我还是希望早日发表。可要是被乔治发现……

我跟周密诉说了我的烦恼，被他嘲笑了一番。我跟他辩论，可不管我怎么说，他都觉得我无聊至极，这么点小事也值得纠结？我气急败坏，跟他吵了起来。吵到最后我也觉得这份纠结有点荒唐，只好偃旗息鼓。

两个月后，尼克发给我全稿。他是第一作者，我是第二作者。看完论文后，我再次叫绝。我做的模型与他精彩的论述极其自然地交融在一起，简直可以说是浑然天成。太赏心悦目了，我抱着论文乐得合不拢嘴，一阵阵觉得没有真实感。我，竟然能成为这么好一篇论文的合作者？我，竟然能做出这样的模型来？这是我吗？我突然觉得印在白纸上的我的名字好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