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扬州到京城不过二百余里,一路上官道平坦,大军行来,不过数日。霓凰既然奉命领军护送幼弟,自然一路按剑背弓,前后巡行。苏哲在队伍中看她呼喝号令气势十足,麾下将士凛然听命,行伍整肃,就是过江登船时也是分毫不乱,又是欣喜,又是心疼这等统带士卒的能力并非一日能成,出身军旅的他不用打听也知道,她吃了多少苦才有今日。
队伍才到京城,不及归家,他便随同穆青、霓凰被召入宫中。一进偏殿,楚帝居中,卫端妃旁侍,父亲身边云鬓花白,满含泪水向自己看过来的,正是为自己担忧了八年的母亲。
苏哲心底一酸。他依礼拜过楚帝,转过身,整肃衣冠,向端坐在侧的父母深深下拜:
“孩儿不孝,让父亲、母亲担忧了。”
“回来就好。”不等苏楠开口,晋阳长公主起身向前,一把将儿子搂进怀里。颤抖的双手急切地上下抚摩他肩膀、脊背,然后,捧住他脸庞,竭力睁大模糊不清的泪眼,左看右看:
“回来就好……”
“好了。”殿上一边是卫端妃拉着穆青不肯放手,一边是晋阳长公主抱着儿子落泪不止。两个做父亲的对视移时,楚帝终于轻咳一声,开口打断。“孩子刚回来,水也没喝一口,脸也没擦一把,你就只顾抱着他哭。阿哲”他忽地一顿,“对了,你有表字了吧?”
苏哲轻轻挣开母亲手臂,顾盼之间,和父亲飞快地对视了一眼。他随即转向楚帝,俯首道:“是。臣已行冠礼,师长赐字明则。”
“明则啊。”楚帝目中精光一闪。他随即微露笑意,点头道:“知之曰明哲,明哲实作则。好。令师对你期望很高啊。”
苏哲微微倾身,以示谦谢。楚帝拈须道:“既然回来了,就在京里任个官职吧,不要东奔西跑让你母亲担心。晋阳,莫哭了,有朕在,还能不看顾自家外甥不成?”
这一句话话说出,殿上人神色各异。穆青满脸欢喜,刚要接口,被卫端妃拉了一把,强按着低下头去。苏楠和苏哲都是一模一样地垂首敛眉,庄肃沉静,若无其事。霓凰飞快地看了苏氏父子一眼,面上先喜后忧,欲言又止。只有晋阳长公主闻言眼睛一亮,定定望向楚帝,满脸都是依赖期盼:
“您给他当什么官?”
一句出口,想是又觉得不好,赶快收住。她回首看看丈夫,又看看儿子,到底忍不住加了一句:“倒也不用多大的官,只要,只要能常在京里,安安稳稳的过日子就好了……”
“当然、当然。”楚帝连连点头,看着妹子的目光一片关切安慰。“明则离京之前品级就在那里了,何况这次青儿平安回来全是他的功劳,就是论功行赏,至少也能再升一阶。你放心,官职肯定不会低的。”
他不等晋阳再说,吩咐开席。因是家宴,也无甚避忌,卫端妃带着霓凰、穆青坐在一边,苏氏夫妇就和苏哲坐在另外一边。幸好一人一席,苏哲总算免于被母亲把所有好吃的都堆到他碗里。倒是楚帝以“你们两个在北方那么多年,这个菜肯定吃不到”为话题,频频垂询,做足了为人父亲、为人母舅的慈爱模样。
这顿饭吃了足足有半个时辰。宴毕,宫人上茶,楚帝上上下下打量了苏哲一番,忽然对穆青笑道:“朕听进京的信使说,你表哥在北方闯出好大一番名头?你亲口跟他们说的?”
“是啊是啊!”穆青急切地向前倾身,眼睛亮闪闪的,“我亲眼看到的,梅长苏的名字一报,一路上都顺利的很呢!有几次,我们都出城二三十里了,还有人特地赶上来跟表兄谈论学问的……”一边说一边看向苏哲,满心满眼的崇拜仰慕。
“那就太好了。”楚帝抚掌笑看晋阳长公主:“朕本来还在想给明则什么官职,毕竟带兵什么的实在太累,怕孩子身子骨吃不消。既然在文学上有这等成就,按他现在的品阶由武转文,想来也能服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