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太阳刚刚升起,青石集的谷口上就等了不少准备进入内市的罪户。
进门要两文大钱,按现在的行情能买半斤黄面,再掺一半的葛粉,就够一家三口一天的口粮,实在算不得便宜。
柳异这时身高七尺有余,在一群罪户里是鹤立鸡群,于是把守谷口的卫士频频把目光投过来,以至于一个半大的娃娃忽然叫到:
“喂,他没交钱,怎么就放进去了?”
刚说完话,娃娃就被父亲模样的人护在身后。
那卫士也不生气,只是扭头看了一眼,哂笑到:
“知道那是谁么?那位是柴行的金管事,穿靴子的!”
他两手抱在胸前,目光锋利:
“你看看你们自己,满脚的污秽,这辈子大概只能在土里刨食了。
穿草鞋的东西,也敢质疑穿靴者?”
柳异在人群后面,无声看着闹剧。
其实卫士说的也不无道理。
林场底层罪户,除非冬天或者特殊场合,大多是不穿鞋的。
毕竟脚皮嘛,多流几次血就会长茧了,何必要花钱再买鞋子?
穿靴者就不一样的,靴子不耐脏,这就说明了他们是脱产者,是食利阶级。
这样的阶级,不受规矩的约束,那不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吗?
在轮到柳异过关的时候,他递上两枚大钱,那守卫上下打量了一眼,见他脚上也是草鞋,本来难看的脸上立刻就浮起矜持来,特意伸出自己脚上浆洗到有些褪色的布鞋。
柳异感到有些好笑。
原来狗眼看人低是这样有趣。
‘可惜了······’
他背后的篓子里,就是用拌过草木灰的营养泥小心裹着的棒槌,只露出几片茎叶。
一来是为了保持药性,二来是避免药香散发被人发现:
‘谁说罪户就不能穿靴?’
等到日头东升,燥气蒸腾之际,柳异大步向着药行走去。
关于李大勺子留下的这颗棒槌,柳异不肯自用。
主要还是担心,这用邪术催生的棒槌是否安全。
至于道德洁癖,那只是他一点最后的坚持罢了。
可毕竟是用人命堆出来的珍植,真要将它抛弃于山野之中?
那又太过于暴殄天物了。
思来想去,柳异还是准备卖给药行。
首先,珍植也许在整个青石集上都不多见,但对于六大行之一的药行,还算不上什么不得了的宝贝。
以柳异准武者的力量,能在姚重阳面前保住这份横财。
其次,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则是姚重阳和陈烈是林场头号冤家对头。
陈烈最近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疯狂地在林场里搜刮棒槌。
柳异不论是卖给任何人,都有可能泄露出自己卖家的身份。
到时候,不论是怀璧其罪,还是被联想到李大勺子的事情,对柳异来说都不是什么好事。
他现在的力量,还不至于对抗陈烈这样林场二代!
那么,也只有把棒槌卖给药行,靠姚重阳的力量,才能抵得住烫手程度。
‘或许,还能靠它给我换一双靴子!’
柳异笑道。
只是在青石大路上走着,离药行越来越近,柳异发现前面围着一大圈人,伸头缩颈地好不热闹。
他眉头一皱,走上前去,就听见隐隐传来拳头打在人身上的闷响和不住的叫骂:
“不知道?你再说不知道?”
“到爷,我是真不知道李根去哪里了~我们俩就是一起喝过酒,其他什么也没有了~啊!”
靠着身体的优势,柳异一路微微发劲,不动声色地将围观的人群推开,宛如游鱼一般滑进了最内圈。
这里正对着药行门口。
此时,在几个药行黄带伙计的注视下,一个包着耳朵的光头汉子正对着地上一个老头拳打脚踢,脸上表情狰狞,似乎要吃人一般。
柳异看着,被打这人他认识,是距离大岩窝不远的永丰窝里的参把头,姓张,今年有五十岁往上了。
这年纪,在林场里算得上人瑞,如今却被人打得像狗一样,满地求饶:
“到爷,别打了,别打了~”
他的呼救声越来越弱,可柳异却没从身边人的脸上看到什么同情之色,反而各个一脸嫌恶,有些甚至指指点点,毫不掩饰地嘲笑着。
他这才发觉,自己和地上的张把头,身上穿的是麻衣,脚下踩的是草鞋,和这群着长衫、穿靴子的人格格不入。
‘短衣帮······长衫客······
原来在这些人眼里,和我们之间有着这样厚的障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