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味着豆腐的软嫩与酒的甜香,不急不缓地跟在冬瓜身后。见冬瓜身体肥大,走起路来,左摇右晃,好像一只肥鸭子,不禁想到:这货来许宅之前究竟是每天吃什么才养得这一身肥膘。也许,他以前尽享口腹之欲。可我却并不羡慕他,就是因为他那一身的笨重。我一边走一边又胡乱想到:假如有一天我也能衣食无忧,我是否也会变得如冬瓜这样肥硕呢?应该不会,因为许宅的主人个个丰衣足食,也没有一个像冬瓜那样。如此想来,衣食无忧并不是促成肥胖的唯一因素。
我正胡思乱想,不知觉就赶上了冬瓜,见他:右手扶树头前低,左手撑腰足底沉。面色红润吁吁喘,豆大汗滴不停滴。原来,最简单不过的走路就已经让肥硕的冬瓜不堪重负了,虽然今天走的路确实有点多。见此情形,我上前打趣道:“赶紧走啊,咱俩都出来了,院里没使唤伙计了。万一耽误了事情,我俩晚饭又被罚没了。”
冬瓜一手扶着树,一手抹了一把额头的汗珠,喘吁吁地说:“
一分钟,一分钟,让我休息一分钟。哎呀,我的天哪,累死我了。”
“哎,对了,你第一天来的时候不是说过你会功夫吗?怎么才走这么几步就累成了这个熊样儿?你说会功夫不会是故意吓唬我呢吧?”我皱着眉头,有些疑惑地问。
冬瓜“嘿嘿”一笑,道:“其实,我只学过些架势,并未下过功夫练习。”
我一听这话,冬瓜在我心里的地位好像从苍穹中坠落的飞机,一坠到底。想当初他第一天来到许宅时说自己会功夫,着实把我吓了一大跳,生怕得罪他,被他给收拾一顿。
“你个死胖子,不会功夫说你会功夫,吓唬我。”我心里放松,嘴上着急,竟然脱口而出,叫了他“死胖子”。话一出口,我顿感不妙,虽说冬瓜承认了自己并不会功夫,不过他的吨位摆在那里,真把他叫恼了,我也必然占不到便宜。我急忙转眼朝冬瓜脸上看去,见他并无愠色,才又放下心来。又改口道:“瓜哥,您气量恢弘,好比江河涛涛,好比山川无尽哪。”我适时地奉承了一下冬瓜。而冬瓜的反应却叫我无比尴尬。
“啊?什么?怎么我就气量恢弘了?”冬瓜抬起头,看着我,眼里塞满了迷茫和疑惑。
我一看这情况,马上猜到冬瓜可能没有听到我喊他“死胖子”,只听到了夸他的那一句。莫非,冬瓜的耳朵被七房长的“高分贝”给震伤了?我暗自庆幸,接口道:“啊,没事,没事。咱们赶紧走吧。”
“哎,不对,你刚才是不是叫我‘死胖子’来着?”冬瓜有些不确定地问。
那我能承认?我急忙快走几步,和冬瓜拉开距离,然后说:“没有啊,没有,赶紧走吧,院里说不定正要用我俩呢。”说完,我也不等冬瓜说话,就小跑着向许宅奔去。
我果然猜的没错,不等我们到许宅门口,早就远远看到一个像杏儿身材的女人在大门边焦急地左右乱转,就像一只下雨前忙着搬家的蚂蚁。她看到我们,好像误入沼泽看到了救星一样兴奋,一边挥舞着手臂,一边冲我们大喊:“枣子,枣子,你们跑快点,老爷要用你呢!”
我听到这话,一边加快速度朝许宅跑,一边纳闷:这个女人是谁?为何知道我的名字?听着声音好像杏儿,但远远地看她衣着样貌,又绝然不是杏儿,因为我从没有看到过杏儿穿过那样色浅且靓丽的衣服。伙计衣服的颜色要么黑,要么灰,就像我和冬瓜的都是黑色,甚至都已经黑的发亮了。因为即使我们有一件浅色的衣服,干上几天脏活,也会变成黑灰色。杏儿以前在外院,虽说是丫鬟,待遇也比男伙计好不到哪里去。所以我从未看到过杏儿穿浅色的衣服。
不知觉间,我已经接近了许宅大门,我定睛向那个女人看去,竟被吓了一跳。眼前这个女人竟真的是杏儿。今日的她实在不同于往日。以前的她,一身灰衣灰裤,而今却是一身淡黄长裙,很是给人以明亮的感觉;以前的她,一头污发好似枝杈乱筑的鸟巢,而今却是梳理整齐且略显光亮的双丫髻,很有一种大户人家小丫鬟的意味。我边看边朝她跑,待离得近一些,又有一些新的发现:杏儿以前的脸,好似刚从土里刨出来的长土豆,凹凸不平且面色发黄,甚至还时常带着些泥污,而今我定睛再看,虽谈不上容光焕发,却也干净平滑了许多。我跑到杏儿跟前,直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这还是前几天那个被我一脚踹倒的杏儿吗?我停住脚步,愣愣地看着杏儿,竟有些不知所措,貌似还有些不敢开口。很明显,杏儿被少夫人调去内院之后,从她的服饰来看,少夫人对她还不错。一个被赏识的奴才往往能顶得上半个主子。我心酸自己没有这么好运气的同时,又隐隐担心杏儿会不会找机会报我前几天对她施以拳脚之仇。杏儿哪里给我发愣的时间,她也朝我疾走两步,抓起我的胳膊就往院里头拽。边拽边说:“快点,快点,族长马上要用你呢!”
“什么事儿啊?这么着急?”我一边被杏儿拽着走,一边问道。
“族长叫你跟村长回去取税票呢,村长马上就要走了,你赶紧去族长那里报一声。”杏儿回着话,已经把我推到了后院。我一听要我跟村长去取税票,一股浓烈的厌恶之情就由肚子里涨到了我的嗓子眼里,几乎快把我厌恶到呕吐出来。倒并非是取税票这个事儿让人厌恶,而是要我跟着的这个人着实让人一言难尽。但是族长的命令,我也不敢怠慢,只好三步并作两步赶到了族长的门口。
“丁兄,不必客气,我已令厨房准备酒菜,我等饮毕此茶,酒菜即可备好,丁兄务必吃罢午饭再走。”这是我家老爷的声音。
“许族长,在下午后实有琐事缠身,不能久留。还请原谅在下坚辞不恭之罪呀。”这个就是山北村村长丁建飞的声音了。丁建飞平时和人说话,说别人就是鸟人,说自己就是老子,自称在下,我想只有在和我家族长说话的时候了。
“哈哈哈哈,丁兄言重了,一顿饭而已,既然丁兄有要事在身,老夫也不便久留,闲暇时光,老夫随时奉陪。”
“呵呵呵,许族长果然豪气干云,在下告辞,还请许族长派人到舍下取回本次税票。”丁建飞说着,就站起身来。
“税票有无皆可,丁兄办事,老夫相信决然不会出错。”
“哎,100两税银并非小数,在下收了银子,岂有不给族长税票之理?这样吧,在下叫人给许族长送过来吧。”丁建飞说完,双手抱拳,又道:“许族长,在下告辞。”
“既然丁兄执意如此,不必烦劳丁兄再送一趟,叫我院里小厮去取一趟即可。”许族长也站起身来说到:“丁兄,慢走。”
“许族长请留步,在下告辞。”说着,丁建飞就转身走了出来。许族长也跟了出来,指着我道:“枣子,你去跟丁老爷走一趟,把今年的税票带回来。”
“是,老爷。”我说完,只好极不情愿地跟在了丁建飞的身后。
出了许家大门,丁建飞再无在许族长跟前时的一丝一毫谦恭之态。一边在前面走一边对我嚷道:“你个小杂碎,怎么起的‘枣子’这个鸟名字,老子最不喜欢的就是吃枣子了。”
又是“杂碎”,又是“鸟名字”,直听的我怒火中烧,偏偏我还不敢反驳,只好让怒火在心里一直烧,把脸都给烧得通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