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一下,确实有一个地方能同时满足上述的所有条件……她缓缓倒吸了一口冷气。
在将寒冷、激战、伤亡与犬族军队的霰弹枪结合到一起后,她唯一能想到的便只剩下了——不久之前方才脱身的维迦雪山战场。
大灰,黑头,次子营,破围之战……
“早在三周前的破围战斗中,我麾下的弟兄们便已几乎损失殆尽,只有我和弟弟黑头得以从战场幸存,尽管部队番号尚未撤销,却也无力参加接下来的作战。”这是大灰先前自述中的片段,“故而番茄大人把我们兄弟俩编入了侦察部队,跟另外几个战友一并提前派往常洛南部地带侦查敌情……”
看似毫无漏洞、无懈可击,也的确在当场获得了她的信任。不过现在仔细回想一番,总感觉有哪里不对,她是不是在哪里看过这两个兄弟的名字。等等,那是……
无声的间隙,她只觉胸口一寒,从手指到心脏间流淌的血液仿佛都一并被冻结了——那并不是布兰卡所说的军队花名册,而是番茄在两周前向她所递交的退伍功勋名单……
不经意间,沉重的脚步声已缓缓踏破原本的沉寂,由远及近地向她紧逼而来。“大灰,你是不是隐瞒了什么?!”她来不及将这万千条逻辑思绪顺利汇聚至最终的结果,便要匆匆回过头去质问身后的公狼,却没想到意外竟来的更快。
就在她即将起身的一刹那,身下的泥浆再度活跃起来,有什么东西自两脚间隙相错而过。她还未有所反应,泥泞下的物事便已收缩,好似游蛇般紧紧锁住了左脚脚踝。她只觉身体顿时失去平衡。身不由己地摔进泥泞深处,失重感犹如呕吐般自下而上席卷,几乎将意识完全覆盖——直到此时她这才注意到,隐蔽在泥泞之下的竟是一截环状藤蔓,此刻正如活物般自泥泞中扑腾而出,紧绷的藤身直直回收,将她拖拽向藤蔓另一端所通往的深邃密林。
陷阱的操纵者几乎完全得逞了,不过他唯一算错的一点便是——她的双手还紧紧握着死去公狼的右手,眼下错判的力度并不足以支持拖动两只狼的重量。如此一耽搁,她也总算得以及时空出左手去摸另一只鞘袋的匕首,迅速将捆住脚踝的藤蔓拦腰砍断。剩余的半截藤蔓仿佛战败的毒蛇般快速划过泥浆表面,灰溜溜地消失在灌木深处。
她自泥浆中挣扎起身,冷眼望向不远处走向自己的来者——名为“大灰”的灰公狼。他不知何时也已爬出泥坑,且依旧以高耸的衣领遮盖下颌与口鼻,完全无法辨清表情与面容,但她分明看得出来,对方此刻正在朝自己冷笑。他单以左手环抱胸口,右手则拖拽着一个沉重的事物拖行于泥浆——是她那个小侍从的尸体。
“哦,看起来小陛下可比我想象的要更聪明呢。”“大灰”将被割了喉的小侍从径直抛到她脚边,并耸了耸肩装出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说说看吧,是我哪里又出了什么纰漏吗?”
“你的演技漏洞百出。”她冷冷说道,“尸体是你早在维迦破围战之后不久便已准备好的吧,看起来你确实花了点心思,把尸体掩埋在雪层之下用以维持尚未腐烂的状态。不过你千算万算,终究还是算错了一点——若尔盖公爵番茄可不是什么刻薄、无情的长官,最起码,他不会把立下过战功、且身上还带着伤的部下重新扔出去当侦察兵,压榨剩余价值……说吧,你到底是谁?”
诡计败露,可对方却并未表现出谎言被戳破后的心虚与焦虑,那悠然而立的身影完全无法令人判断下一步的动向,并依旧以一如既往的平稳眼光直直打量着她,神情中看不出丝毫的敌意,反倒是充满了欣慰与慈悲,与其说是面对敌人,倒不如说是……
欣赏着在精致笼中放声高歌的夜莺。
刹那间,令人不安的战栗感犹如无形的长矛,贯穿了她的胸膛。她紧紧握住匕首的后柄,以极为微小的动作将右脚向后移动,膝盖与腰也同时收紧关节,令整个身体压缩至冲刺准备的临界点,以备蓄势待发。
“不愧是我精心挑选出的玩具,确实没有辜负我的期望。”“大灰”并未直接回答她的问题,仅仅只是敷衍般交错着双手鼓了几下掌,却也无声传达着绝对的傲慢态度,仿佛眼下对话的双方并非立足于同等出发点的位置,而是他正在遥远的高处自上而下地给予她些许的怜悯。“不过很可惜,你也同样算错了一点。像我这般虚弱、残破的生命,着实没有多余体力把我亲爱小弟的尸体来回冷藏搬来搬去……”言罢,他将鼓掌完毕的双手自然垂放着向身体两侧平摊,不可名状的黑色雾状魔力随即浮现于周身,有如一场即将带来凛冬风暴的积雨云,“精彩不亮丽,起落是无常。一切都将结束,永恒的死亡自会帮助我们封存世间的一切回忆,生命、活动、轮回、代谢……直至最后,时间停滞、黑暗永存,亲眼见证所有颠覆。我们既是魔鬼,亦是神明,心似时光飘零,以生灵作为愉悦。你们的反抗,注定徒劳而可笑;你们的祈盼,都将成为暗影的养料——来吧,聆听属于你的噩梦。”
魔道能量?从颜色上看并不属于风、水、火等她所熟悉的基础属性,但是其对周遭空间无意间的压迫与侵蚀却远远超过了她迄今为止的所有常识与认知。
“呵,是么……”她微微挪动了下嘴唇,几乎同时,她的右脚也已猛踏而下,带动全身以紧贴泥浆表面的高度迅猛而出,匕首挺起锋芒螺旋刺出,转眼间便已冲过她和他之间十米左右的间距,目标直至对方的胸窝。
然而——就在匕首即将刺入身躯之际,伴随着对方的轻微冷笑声,两侧的黑雾迅速向前胸汇拢,横贯阻拦于她的攻击延长线之前。匕首与雾气接触的刹那,她只觉自己仿佛是撞上了一道实实在在的墙壁,强烈的冲击感由刀口、柄部传递至手臂乃至全身上下,精钢打造的匕首瞬间炸裂般破碎,而她也不得不再次猛踩地面、向后倒退以卸去沉重的反冲力。
她的动作极快,甚至当她自半空重新退回原先站立的位置时,眼前的泥浆表面还依稀残存着先前所留下的足迹,但通过方才一轮的交手,她已暗自承认了眼下所面临的困境——这个夺舍了大灰身躯的混蛋,可绝不是什么好对付的家伙。
“父母没教过你,不等人家把话说完就公然偷袭,是一件很没礼貌的事情么……”公狼双眼微眯,透露出略显无奈与苦恼的神色,但他依旧无神的双眼还是丝毫不带任何的感情。
“我倒是也想呢,不过看起来你连人都不算了,也就没必要再遵循什么礼义廉耻了吧……”她缓缓平抬右手,伴随着五指紧扣为拳,组成手背蔷薇圣痕的第二朵花瓣开始灼热,并向周遭空间倾泻出黛紫色的光芒,浑身上下的魔道血管也再度开始了活跃。能打败魔法的唯有魔法,既然决定痛痛快快地打一架,那就该认认真真的全力以赴了。
可就在她尝试着将魔道能量传递至双腿用以强化运动神经时,熟悉的刺痛却再度来袭,仿佛一道惊雷迅速洞穿了她的身躯——来自脚底的那处伤痕。分神的瞬间,魔力汇聚顿时中止,连带着四肢与躯体都一并失去了知觉与力量,她身不由己地向前倾倒,弯折的双膝连带小腿瞬间没入泥浆,若非两臂正巧支撑住地面,恐怕她此时已经完全瘫倒了吧。
怎么了,莫非是昨晚用功过度,以至于身体机能因疲倦出现异常了吗……她连连喘息,在以左臂撑地勉强维持平衡的同时举起右手,试图再次汇聚起能量,然而那第二朵花瓣的光芒却依旧只是一闪而过,便如枯尽的烛火般迅速熄灭了。
魔道能量无法汇集。
为……为什么……
望着毫无反应的圣痕,她双眼的瞳孔迅速收缩至极点。
对于她的状况,公狼看起来丝毫不显意外,仅仅只是稍稍挑动了一下自己的眉毛,“呕吼,看起来我们的女王陛下连站都站不起来了呢……或许,我应该帮帮你?”
话音未落,她只觉泥浆之下有什么东西扒拉上了自己的小腿,回首赫然发现那竟是大灰弟弟的手,本该彻底死去的狼不知何时竟已重新翻过了身子,用冰冷、僵硬且干瘪的手去拖拽她的腿脚与衣摆,苍白的唇齿不停开合,仿佛在无声诉说着什么诅咒。她本能地想要挣脱,却发现另半边的脚踝也被什么东西抓住了——是躺在另一边的小侍从。
她的喘息变成了惊叫,跪坐在泥泞中的身体根本无法反抗,只能任凭裹挟着黑色雾气的死狼从两个方向靠近,犹如蛆虫般疯狂蠕动四肢身躯,沿着她的大腿、后腰、双臂、肩胛攀爬而起,最终死死扼住了自己的喉咙。她唯能以颤栗的目光注视着死狼无神的面容,眼睁睁看着他们重新挑动眼皮,露出茫然的赤色瞳眸。
“没什么好惊讶的,这才是他们本来的样子——已毁的灵魂,暗影的深渊。”耳畔又重新回荡起公狼的冷笑,“世间的一切生命都起源于死亡,而终将回归于死亡,可某些愚蠢的家伙,却还在妄想着生灵的胜利。和我一起拥抱死神、幻化为暗影吧,凝视深渊的你将不再孤独,所有虚无缥缈的羁绊与牵挂终将转瞬即逝,就连你也一样呢,我亲爱的妹妹……”
她没能听到他说到最后。
就在公狼再度开口的瞬间,两只死狼周身爆出了强烈的白光,腐烂的血肉如纸片燃烧般碎裂瓦解,僵硬的骨骸同朽枯死木般灰飞烟灭,化作更多弥漫四散的黑雾,将她的身躯完全包裹。伴随着黑雾扩散至全部的视野,她也被粗暴地剥夺了意识,深深陷入黑暗的吞噬,眼前的光芒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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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刚才是你的声音吗?”营地尽头零星的草木再度无风自动,原来是落在后面的布兰卡带着洛波、灰满还有另外几个部下,“这边的路可真难走,不过好像出了灌木丛以后,泥泞倒是变浅了不少……嗯,姐?你怎么了?!”
狼狈不堪且精疲力尽的众狼一齐抬起目光,愣愣地看着营地上方那个诡异漂浮着的,周身裹挟浓密黑色雾气的灰狼,衣着与眉眼很熟悉,是给大家带路的侦查员大灰。而在他脚下不远处,他们的狼女王正侧倒在泥泞里一动不动,显是早已不省人事。
“姐?大灰,你都做了些什么?!”白狼反应最快,她迅速半侧过身预备迎战,同时右手紧握腰间剑柄。
“大灰?哦,这个无能躯壳曾经的名字是吧。”公狼呵呵冷笑,若无其事地摇了摇头,“他已经死了,他的弟弟也是。世间任何生命都一样,无法摆脱死亡的最终命运,包括你们,或许也有你们敬爱的小女王……呵呵,还愣着干什么,你们不是要带她走吗?”言罢,伴随着他右手的缓慢平抬,下方数米开外的紫葡萄同时猛然抽搐,身躯随即在黑雾的衬托下犹如牵丝的傀儡般脱离地面,径直朝向公狼所在的方位平升而去。
“你休想!”白狼愤愤吼道,随即化作更为敏捷的狼身猛扑在前,连连咆哮的洛波与灰满紧跟其后。可谁知才迈出几步,三狼便突觉脚底一陷,身子也随即失去了平衡,重重向下跌去,待再次接触地面时,激起的尘埃与倾泻的泥浆已然混为一片——他们踩破了泥浆层下掩藏的伪装,掉进了敌人事先准备好的深坑里。
眼见长官们纷纷中伏,其余诸狼皆是目瞪口呆,连句话都说不出来,但留给他们的时间也不多了。紧随着林间一齐吹响的哨声,更多班达尔自四面八方的密林中涌出,开始有组织地围攻被困其间的狼群。灰狼们猝不及防,再加上群龙无首、寡不敌众,很快便被众班达尔一一制服,混乱的局势迅速得到了控制。
裹挟着黑雾的公狼重新回落至地面,在将右手的狼女王漫不经心地扔给一旁的班达尔后,他径直走到坑前并迎着布兰卡愤怒的目光主动揭开了自己的衣领——根本没有毁容,唯有一副冷酷清秀的面孔在微微冷笑。
“可恶!一开始就不应该相信你……你为什么要帮这些猴孙子?”冒着上方班达尔如雨点般抛下的各种掉落物,白狼恨恨问道。
“帮他们?不不不,别误会,我帮的可不是他们。他们很强,根本不屑于他人的帮助,我帮的其实是你们啊,更准确点来说,是帮助你们的小女王……”他掩面轻笑起来,“帮助她打碎那些逃无可逃的,被称之为‘宿命’与‘责任’的枷锁,你说,我这不是帮了她一个天大的忙么……”
未等布兰卡等狼再有所回应,他又一次的仰天大笑,“自求多福吧诸位,别忘了这些班达尔子民可是很清楚,是谁害得他们背井离乡,又是谁害得他们深陷于此……如果有机会的话,希望下次还能后会有期喽。”
“别跑,你给我……”布兰卡刚想再说些什么,声音与身体便已被班达尔们抛下的各种杂物完全淹没……
在这场混战中,女王侍从法奥是唯一跑掉的狼。跟在队伍最后面的他反应极快,在套索掷来的一瞬间猛地兜身化为狼形,连续撞翻数只企图阻拦自己的班达尔,沿着来路拼死狂奔,将所有追兵通通甩在了后面,总算是有惊无险地离开了塔卡尔密林,回到常洛后便马不停蹄地去找剑齿虎和黑三,汇报了自己所知晓的情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