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风如一只跳舞的精灵,踮着脚尖轻盈地掠过静谧的湖面,在身后留下片片涟漪。它缠绕在湖滨小屋的牵牛花藤间,让花叶翩翩起舞;它跳跃在浆果间,让果实频频点头;它在这片小小的空中花园里嬉戏,然后从阳台的落地窗飞进去,鼓起丝绸般半透明的白色纱帘,形成一面饱满的帆。
程星义坐在靠窗边的摇椅上,记着今天的学习笔记。他放下笔,望着窗外的晚霞,又不时看看躺在床上的法尔森。法尔森已经昏迷了一整个下午,依旧没有苏醒的迹象,这让其他贝尼不禁有些焦虑起来。但是星义却感到心里出奇地平静,他内心的战斗止息了,他不再愤怒,也不再自责愧疚。沙滩上的斗争让他意识到宇宙中最高的意志离每一个生灵是多么近,不是天离地的遥远,也不是亿万光年的遥遥无尽,而是面对面说话的距离。他无微不至地掌管着宇宙里的每一个细节,所以星义相信法尔森没事。
他从未有过这样的自信,心里也从未有过这样的安稳。他知道这完全是一种外来的力量,不知通过何种方式灌注在他心灵的最深处。他觉得这不能叫自信,因为他的信心是建立在他本人以外的意志上的。
星义在本子上写道:人类的语言是多么贫乏,我甚至不能准确地描述现在的感受。如果这种心境不能叫自信,那么我认为,这种心境应该叫信仰。
“阿迪尼······”
星义抬起头,法尔森在床上稍微动弹了一下。他连忙放下纸笔,走到床边,问:“法尔森,你醒了?”
法尔森半睁着眼睛看着星义,瞳孔有些涣散,看起来还很虚弱。他伸出没有骨骼的手指,无力地卷住星义的手腕,低声用贝尼语说:“你没事吧······”
“没事,赫娜娅没有打到我。”星义抓住法尔森的手,感到他的手在发烫。
法尔森这才放心地松开手,他的呼吸有些沉重。他闭着眼睛休息了片刻,又缓缓地说:“我怎么了,为什么身体动不了?”
“赫娜娅射的是麻药。麻药,你知道吗?就是会让身体无法行动并失去所有感觉的一种药物。”星义解释道。
“我听贝尔森说过,他给你动手术的时候,也给你打麻药,这样你就不会疼了。”
“对。”
“但是很···”法尔森皱着鼻子,突然切换成汉语说,“很难受。我想到你的语言里有很多描述这种感觉的词汇,我感觉冷,但是手心很烫,我在发烧吗?我现在这样,应该叫生病还是应该叫瘫痪?”
星义却感到鼻子一阵发酸,他觉得这本不是法尔森应该要经历的痛苦。他说:“对不起。”
“你不用道歉,也不要自责,”法尔森抬起胡须,他似乎猜到了星义所想的,“能经历人类的感受,是我的荣幸。把你毫发无损地带到他面前,是我的职责。”
星义感到自己此刻才真的开始理解法尔森,这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外星人,是真心将认识人类,照顾人类当成他的荣幸,甚至愿意牺牲自己来保护星义的安危。
“自从我认识你的第一天,你就把荣幸挂在嘴边。法尔森,我觉得你们贝尼是比人类更高贵的物种,为什么你会认为为我服务是最大的荣幸呢?”星义问。
“哦,那是因为整个宇宙里,XXX为你们付出的最多。每次看见你,你都让我想起他尊贵的容颜。能参与到他拯救你们脱离坏索尔的工作中,实在是我的荣幸啊。”
“是的,我们是最让他操心的物种。”
“等你们回到宇宙与我们团聚的时候,XXX会让你们成为最高贵的物种。”
“别的物种不会······”星义本想说“嫉妒”这个词,但是他突然想到贝尼语里没有这个词汇,于是他心领神会地把原话吞了下去。他改口问道:“为什么是我们?”
“因为他要永远住在你们中间。”法尔森说着精神了许多,“我忘了告诉你,XXX有一个浩大的迁都计划。重新创造地球后,地球要成为宇宙的京都,他要住在你们城里,做你们永远的光芒。”
“他真的为我们付出了太多。”
“啊,”法尔森像顿悟了一般竖起耳朵,“我终于明白了,我终于明白‘战争’是什么意思了。”
星义纳闷地在床边坐下,法尔森敏捷的思维跳跃着,星义有些跟不上他的节奏。
“战争和你刚刚说的有什么关系?”星义问。
“战争是一种渴望。”法尔森说。
星义在心里想:战争是一种为了各自利益而进行武装斗争的欲望。
法尔森接着说:“阿迪尼,当赫娜娅坚持要射你的时候,我不知道她的枪里装的是麻药。”
星义愣住了。
“我认为她想杀了你,但是,你是XXX付上代价从坏索尔手里救出来的人,我怎能让属于他的臣民受到伤害呢?赫娜娅拔出枪的那一刻,我的战争就开始了。你能明白那种心情吗?急不可耐地要去保护一个重要的人,没有办法说服对手,只能张开双臂,露出自己的胸膛。心里就好像有火在焚烧,有一个信念不停地告诉我,要把这个人完好无损地带到先祖那里,带到审判台前,带到他的面前,因为这个人是我在宇宙里,除了马赫拉上的生灵以外,最重要的人。”
星义咬住了嘴唇。
“他也是这样想的吧,战争是一种为了拯救最重要的人,心甘情愿牺牲自己的渴望。所以他发动了宇宙之战来拯救你们,你们将来能在宇宙的京都永远与他同住,这都是他战斗的结果。”
星义沉默了片刻,说:“你的认识远远超过了我的想象。是啊,他的战斗不用刀枪。我们永远无法用枪来取得和平。如果赫娜娅射伤了我,虽然她能阻止我杀掉史蒂芬,但是我会恨她,甚至有可能怀疑你们所有的贝尼。如果我杀掉史蒂芬,虽然能解心头之恨,但是我会懊悔终生。真正的和平必须是从人心里先产生的,是从内到外的圆满。现在我理解了赫娜娅,也理解了你,我也不再恨史蒂芬了,因为我在他那里找到了一切的答案和内心的平安。”
“你见到他了。”法尔森挪动了一下他僵硬的手臂。
“是的,你已经把我带到了他的面前。”星义摸了摸法尔森的额头,他还有些低烧,“如果我能回地球,我不会再做那个持枪的维和战士了。和平的敌人不是那些海盗,甚至不是我们的同胞,而是那些坏索尔。他们是全宇宙的敌人。”
“你一定会回去的。”法尔森的胡子又耷拉下来,他抓住星义的手,“你能扶我起来吗?”
“你慢点。”星义撑住他的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