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将毯子盖在李容身上。毯子毛茸茸的，还带着来自皇后的温度。

李容神色渐渐恢复正常，皇后的关心驱散了她对人死亡的本能恐惧。

“母后，姚昭仪薨了。”

“她这是因为景阳二嫁给老可汗的儿子。景阳嫁了父亲还要嫁儿子，她原本就不愿让女儿嫁到北狄，现在要遵从北狄不讲伦理的规矩让女儿再嫁，恐怕此生是再见不到女儿了。不过，她真是失心疯了，竟然敢自戕，抄家灭族的罪过啊，要不是念在景阳公主远嫁和亲，姚家一准得被你父皇杀个干净。”

“她好可怜。”李容面色又桉了下去，低声说道。

皇后微眯眼睛，打量了一下女儿，安慰道：“这是她的命。做了皇帝的女人，看着身处锦绣繁华之中，其实就是在这宫墙里困一辈子。家世好，父兄能被重用，日子还好过一些。要是无家世，只能任人拿捏了。”

皇后闺名为裴景织，是河东裴家的长房嫡长女。河东裴家是经历了几朝几代还不衰败的世家大族，家族中出过无数宰相、皇后。裴皇后是裴家的在当朝的第三位皇后了，换句话来说，目前为止，国朝的四位皇后有三位是裴家女。

因此，皇后最是明白帝王的心思和宫廷的生活。她知晓皇帝李颜对姚昭仪的不在乎，知晓皇帝对宋贵妃的情有几分真几分假，也知道皇帝这些年对裴家的介怀。

只是她从来都不说。有时候，人还是不要活的太明白才好，尤其是在宫廷，尤其是做皇帝的妻子。

她也想过，如果她是皇帝，天天被裴家这样的世家大族而要挟一定是头大的。

这样一想，裴皇后就有些感谢皇帝。感谢这个自少年就和自己是夫妻的皇帝，感谢他念在夫妻情分没有让裴家灭门。

皇帝刚刚登基那几年，裴家如日中天，上朝时裴相公甚至会当众反驳皇帝的旨意。

裴皇后还记得，有段时间朝廷和北狄剑拔弩张，几乎是要开战了。某天晚上皇帝怒气冲冲撞进凤栖宫，他气的几乎要昏厥了，指着跪在地上的皇后想要斥责却到底一句话都未说出来。最后，还是李容跑到殿中，叫皇帝哄她睡觉，皇帝才收起了那副骇人的神色。

裴皇后那时不知道自己的父亲是如何把皇帝气成这样的，只觉得奇怪。后来，她看到了堆在皇帝书案上的奏折。那折子是她父亲写的，上面的意思大概就是请求送李容去和亲。

原来，皇帝气的不是她，是在气裴家的无情。裴家想要利用李容来拉拢北狄增加自己的势力，但李容那时不过七岁。大概没有任何一个人会把自己这么小的女儿送去和亲，更何况是皇帝。

皇帝大概就是在那个时候下定决心，若是和亲，去和亲的必须是景阳公主的。李容在皇帝这里，是不能触碰的禁地和底线。

在李容出生前皇帝已经有了很多儿子，女儿却只有一个。但景阳公主生性怯弱，着实不讨皇帝喜欢，所以他一直想再有一位公主。

李容出生后，皇帝几乎是一个月有二十天都去凤栖宫看望，哪怕是他去时女儿睡着了，自己只是在旁边看着也会很高兴。

皇帝从来没有把个人感情投入这么多到子女当中，尤其是公主身上。李容一直以来占据了皇帝对子女的所有的耐心，她性格活泼开朗，还有一点任性。

这些正是皇帝想要看到的。他想要他的华清做国朝最尊贵无忧的女子，而不是一个需要心怀天下苍生的圣女。这是皇帝在从前自己做不到也没有让皇后做到的事，如今要在女儿身上实现。

“母后，在宫中如何才能不被人拿捏呢？”

裴皇后微笑了一下，理了理女儿鬓边的碎发。

“你不必知道，这辈子都不用，你迟早是要出这宫城的。”

“聪儿，本宫给你挑的那几个女孩子你有没有看上的？赶快定下来，你年纪也不小了，该封王娶亲了。”

李聪正是二皇子的名字。

“母后，不是您挑的女孩行不行啊？”

“行，只要你挑的能成亲就行。”

“那就好。我喜欢谢尚书的二女儿，叫谢汀兰的。”

“原来是清郡谢家的，吏部尚书谢宛的女儿。那好，你既喜欢，让你父皇赐婚吧。”

“谢母后恩典。”

清郡谢家也算得上是士族之一，不过谢家到了本朝势力已大不及从前，只算得上是士族中的下层罢了。

裴皇后没有让自己儿子继承大统的想法，且二皇子也没那个志向，所以并未强制二皇子娶裴家女儿，反而是随了他自己的喜好。

————

转眼间就到了春天。

这些日子气候都是阴雨绵绵的，李容的心痛病发作得就频繁了许多。

这日，李容去昭阳殿给李卿送典籍。宫中典籍全部都在藏书阁，但李卿因为出生就不被宫里的人待见，所以他去藏书阁时根本没有人会借他需要的书给他。

最终，他非常无奈地请求李容去帮他借书。

李容命侍卫把的书箱放在放在李卿面前，然后自己坐在了李卿的对面。

“五哥，你又不用科考，干嘛要这么多典籍。我为了找这些书都快累死了。”

“这不是马上就要春闱了，我也想试试看，看看我和那些书生有什么不同。”

“诶，也只有你在这里认真读书。不过，其他哥哥也已经过了这个年纪，该成家了。”

“这次春闱放榜过后，也许父皇就给你挑好驸马了。”

“我还真是不希望父皇别这么早就定下，再过个两三年也不迟。也不知道父皇会不会挑个让我满意的，而且我要是嫁了人，就得侍奉姑舅了。”

“怎么可能，你在宫中都不侍奉父皇母后，他们哪有那么大的脸让你端茶递水的，真是不想活了。将来驸马家要是敢拿你当平常新妇给你立规矩欺负你，我估计着父皇得把他们家全家抄斩。”

李容思考了片刻，觉得：嗯，是这个理！

但她还是不想出宫生活，对华清公主来说，让她相夫教子过完一生，简直不要太无聊。

其实，国朝对公主并无什么限制，权力还是很大的。公主们都有自己的封地，驸马们也不必因尚主而被迫放弃前途，甚至公主也可以参政，李容的庶姑母尘悦长公主就是个既成功又失败的例子。

说她成功，是因为她的确是一个很有手段的人。尘悦长公主嫁给了曾经的宰相方宣离的儿子，她成功打压了世家们的嚣张气焰，令裴家一度抬不起头。

说她失败，是因为她的理想太荒谬，她想要废掉当时还是太子的今上，自己当皇帝。今上虽然不喜欢被裴家挟制，但在是当一个废太子和可能手无实权的天子之间，毅然决然选择了后者。然后，今上就处死了这个野心勃勃的妹妹。

至于李容其他的姑母，出家的出家，和离的和离，和面首整日厮混的厮混。

所以，在国朝，公主只要不谋反，怎么胡闹都可以。

李容还在想着她的皇帝父亲要是挑了个只懂得读书的书呆子驸马给她，她可不可以让父皇换个人时，她感到一阵不适，突然捂住了胸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