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去哪?”颜觐问到。
“当然是去照看小师弟啦。”
“你不用去吗?”
“我陪颜公子呀。”说着便把手搭在颜觐肩膀上,头正要侧靠过来。他立马拦住问道:
“还比下一场吗?”
“场地都被打烂了,比什么呀,而且按以往的规矩,一天也只比一场。”
此时红魔玺大手一挥,那朱红戟飞离地面,又回到了上方盒子内。众人见状,都明白这表示比试结束。都纷纷喧闹的散去,不服气的、表示惊叹的、甚至在颜灵出现时就像见了鬼提前逃跑的,等等群象各色不一而足。随后,红魔玺离座,过来跟他们说了一句:
“如何?想必,王子没看尽兴。明日下午,再来观战便是了。”说话还是那样,声音厚而浑。之后便微微一笑,走了。
“颜公子,我们也走吧,我带你去吃好东西。”殷岚坏坏的,笑嘻嘻的。
“吃什么啊?”他很好奇。
“去了就知道,走走走,走嘛。”她故作神秘,连说几句见颜觐不动就扯着他。
毕摩天通在后面说:
“这姐儿喜欢萱王?”
乌重叹道:
“小大人呐……”
在殷岚拉着颜觐跑的时候,她的头发在他手腕附近飘散。颜觐看着这光景出了神。他仿佛想到些什么,但是在下楼梯,又没法神游太久。他口里不住的叫她停下,但这样的姑娘是不会听的。
多年以前,颜觐有时候会觉得自己挺像只绵羊,无所谓路在哪儿,方向为何,随着头羊就那么跟了过去。然而,现在他却无奈的成了这个头羊。时常他会转换不过思维来。
他又晃了神,以致殷岚连叫他几声他都没回应。
“啊,啊,哦,干嘛?”
“什么干嘛……我说颜公子怎么老是恍恍惚惚的?”
“……”
毕竟刚才所闻所见太过惊奇,让颜觐一时半会还在沉浸于大脑麻痹的感觉中。
“……”殷岚也做出了少有的沉默然后说:
“别想那些没用的了,到了,快看。”对着一大片花海,殷岚双手向外一摊,像要跟大自然索要拥抱一般。
颜觐望着她面前那片错落着矮矮的形似灌木丛一般的园子道:
“请我们喝风?”他调侃道。
殷岚一改之前一贯的神色正经道:
“这有两个人颜公子估计想见一见。”
“不是吃东西吗?怎么又改见人了?”
“公子你要吃也行啊。”
放眼一望花圃中站立两位亭亭玉立的妙龄女子,头扎霁氏军那犹如抛光后的海洋冰块一般颜色的束发带,素袍的后背并没有插着一铤霁氏军典型的红漆画杆耀金枪,而只是一把鱼鳞纹蓝鞘单刀。她两人盯着一处花丛,那里有动静。换个角度一看,原来有一人。
闯入眼中的一幕让人惊骇!原来那人竟匍在丛中大口大口的吃花!那大幅度的动作像是沙漠穿行断水断粮半月的饿兽,正对着汁美的鲜肴大快朵颐。那画面甚为诡异!说是那人用自己的手在往嘴里喂,倒不如说那只手像是仇人往他嘴里使劲塞着什么泄愤之物一般!
……
颜觐半晌无语,磕磕巴巴的道:
“他,他在,吃,花?”
殷岚奇怪到:
“公子竟然不知花可以吃?”
这一问倒尴尬了颜觐,他怎么可能不知道花可以吃,见这景象竟忘记了。
“但也不是这么个吃法。是有些鲜花能直接食用…但…但也没有这么……”
殷岚忽然说出一句让人脊背发凉的话:
“生花可以吃,生肉可以吃,生人也可以吃。”
殷岚连忙解释道:
“这可不是我说的哟,这是花生花说的。”
“花生花?”颜觐反复咀嚼着这个名字,这名字无论怎么念都有循环的感觉。
“那怪人的名字叫花生花?”
“啊,不是,旁边那个女孩子。就是那个,更高一点那个。对,对,就是她。跟了他之后改的名字。而她之前的名字嘛,可能乌重大人知道哦。”
乌重这时上前来,道:
“说来听听。”
“霁雪霏。”
乌重眼睛一瞪,“你是说霁氏军霁月风家的四妹?那旁边那个难道是……”
“没错,就是霁云雾,不过现在是叫花常在。她家大姐月风、大哥云歌都死了嘛,虽然是父亲的续弦所养,但情谊还是真的深厚。不然也不会听她念什么‘烟霏云敛风吹散,雨雪飘零渺如歌,云雾易散而花常在。’”
既是霁氏忠烈,焉有不见的道理,乌重立马就想过去,这时颜觐阻了一步,问道:
“你说霁家姐妹跟了他,那他是谁?”颜觐指了指那个还在用吓人的动作吃花的人。”
殷岚转回头用身体挡住颜觐说:
“那人呐……就是紫棠众的桃印真夜。”
桃印真夜的名号就连久处僻屿的颜觐也有所耳闻,倒不是因为他有多么厉害,而是颜觐挺同情他的遭遇。
桃印真业,姓花名真夜,自然非彩姓一族。但有志于学,文武双修,非常勤勉。然而少时得盲病拖垮双亲,以至最终双双殒命。桃印真夜宵旰攻苦的岁月不知过了多少,然而屡考不第,却并非因为才学不够。后弃文专武,不舍昼夜,自改业为夜,皓首功名而不得,行为越发古怪,进而又被戏为“癫”。文武两绝。但若只是如此,他的名声也不会传到颜觐耳朵里。
真夜家乡桃印品外三十里,每值暖春三月,便会在环山遍坡上开满梨花,密密匝匝的白色,山峦如同覆盖上了隆冬时节的积雪,而山脚路边的田埂里却是丛丛沓沓的油菜花,此景被奉为金海雪山。而真夜顶爱干的一件事,便是衣着靡丽的蹁跹于长风春色之中。一边打着一面精巧的小鼓,一边唱着诗的穿景而过。他这举动倒完全可能被穷奇者欣赏。唯此一件,是他身上不合道理的事。但就此一件,却偏偏使他被人传为轶荡的素材。不过也难怪别人传,因为他的理由更是怪奇——他说:富贵不还乡,如锦衣夜行,我当不起富贵,我也在乡。但一两件锦衣,我还是有的,所以锦衣日行,有何不可?
可他名字里愣就有个“夜”字,所以就更被一些他的艳羡者讥讽,说他桃印花不赏,徒劳羡白黄,夜夜不舍卷,日日负汗青。
黄白之物,他确实不趁,苦读劳行,他确实为之。但到头来,到底还是功名利禄负了他。王公贵族习他所为称为雅,而他只被嘲为酸。于是他那样的行为便越发勤谨,黄白之花开或不开,他都要走上一遭,直至上天真降大雪方止,直到为他穷尽毕生财力供学的父母死亡,方止。
服饰也越来越华丽,华丽得过了分——衣服上的补丁仿佛代表着他疯狂的次数,不协调却相当激烈!他的狂狷是被缝在身上的,扯也扯不掉,洗也洗不去,非同品之人,在见识他的风雅之后,必定以为那是他的刻意为之,毕竟如此放浪隽永之士,怎么乖张都不过分。
在他疯魔与明智之间,他的一些话也可以大致揣摩这个人的某一面。
毕竟曾是个读书人,难免有论及相关的事情,他如此说过:
“同时代的作品,我是不怎么愿意去欣赏的。有两个原因,或者说只有两种情况吧:一是你确实好,那作为创作者来讲,我根本上觉得还是尽量少去看大师的作品。二是不好,那这样我又会觉得自卑和没信心。就是说,你的不好一定是建立在某一种‘好’的层面上的,毕竟你有一定名气了嘛,而那种好,我却偏偏达不到。你说我自不自卑?没信心也是从这层面衍生出来的感觉,这就复杂一点。总之呢,不管是音乐作品、绘画、文章、武法等等吧,我多少是排斥的。更愿意去看看距离稍微远一点的作品。即便一不小心倾心了,也没有崇拜压力。何况,现在的作品都可以从久远一点的东西溯源过去,你总能找到影子,谁让我们人是靠经验来传习知识的呢。说不定同样的素材,你能激发出不一样的东西出来。哈哈哈哈,所以啊,我放眼世界,就全都是庸才,合情合理,这就是我的快乐法宝,你是学不会的。哈哈哈。”
所以,桃印真夜的武法,没有师承,没人知道他是哪一脉。
这时,桃印真夜总算停下了他那疯狂的动作。抬起头,站起身来。霁氏军那霁色束发带被他用在了眼睛上。而他的下身是紫色的裤裙、上身是质料上乘的传统服装。整个人透露出一股难以言喻的撕扯的儒雅。桃印真夜爱花,因此不难理解他身上多处出现的桃花纹样。但要说他爱花,却很难理解他对着它们那狼吞虎咽的样子。刀鞘尖头系着一串精美的护花铃,加上他的衣着,如果他静静的立着,可以算是温文尔雅,虽然外形上算是文质彬彬,但你绝不会从他身上联想起“文弱”两个字。即便那为了遮掩而用布蒙上的双眼,让他感受到的也不是缺失,而是渗出来一种恐怖。他如果“盯”着你,你大概能想象那块布后面黑洞洞的深渊。极度的诡秘。他诡秘的事不止于此,这不,在桃印真夜刚从那怪异疯狂的举动中停止后,又从腰间抽出一支杆特别长的圆竹节烟锅抽了起来。
乌重也知道桃印真夜这人,他明白这种人,你不去招惹他,他也会来招惹你,端看他有没有视你为目标,假如是。也不会有人明白自己到底是哪方面引起了他的兴趣而招来的杀身之祸。如果情况相反,他就对你完全无害,甚至还会是你的一个极好的助力。因此,面对这种人,反而可以完全放轻松。
桃印真夜用那双蒙着布的眼睛冲颜觐这边嗅探,然后转过头,兴趣索然的感觉。乌重踏实了,自己这几个人中没有他的目标。乌重冲颜觐点头,然后一齐向霁家姐妹走过去。
这时霁氏姐妹才注意到颜觐他们,惊喜万分的冲上来抱拳行礼。乌重介绍了颜觐,她俩又才再施大礼,并自我介绍了一番。当乌重问及他们随碧城绪撤退后的事,得到的回答让众人潸然。如今,霁雪霏与霁云雾乃是霁氏现今仅存的遗孤。而问及她们未来的打算时,姐妹二人回答得均是直白:
“报仇!”仅仅两个字。
即是如此,乌重便想让二位干脆归拢于一。姐妹二人则表示谁能助她们铲除敌酋右素武有,她们便向谁效死忠。这种态度无可厚非,虽然她二人是霁氏军,但此刻并不代表霁氏,只是两个目睹亲人被屠戮的悲怆人而已。也不可能要求她们像霁月风那样忠于皇室的政令。但这里存在一个难题,就是颜觐想到,“如今已和素暝晦结交,而右素武有在素暝晦的帐下,当初右素武有与霁家又有深仇。这可如何是好?”
颜觐犯难,霁雪霏见状白眼相对,说:
“朝廷果然只重利益。”
然而霁云雾,也就是现名花常在的,则说:
“大姐在世时常教导我们‘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幺妹想,萱王殿下一定会给我家一个交代的。”花常在的声音若隐若现,好似那微风中飘忽不定的花香。
没想到听到花常在此番言语,霁雪霏大怒,斥责道:
“好!从今以后,世间再无霁雪霏!以后若兵戎相见,别怪家姐刀下无情!”说着,便又回到桃印真夜那边。随他走了。
花常在在后面呼喊,但没有一声唤她回头。不容一丁点的解释,不留一丝一毫的回旋余地。
颜觐心里叹道,“好个果烈的巾帼!”这两姊妹,一个锐直,一个温婉,让人难以相信她们是同一个家庭里出来的。
乌重见花常在呆立驻足,也不知劝点什么好。于是问道:
“你跟桃印真夜这些时日,是干些什么?”
花常在答到:
“学习‘桃花杀阵’。”
乌重惊讶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