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黑了才到得瑞金,歇息了一晚,次日辰时不到出发,巳时就到了汀州。
远远看着山下的汀州城,西北面背山,前面开阔,汀水绕城而过,城墙依水而筑,卢林心中莫名有些激动:这就是我的故乡?
沿着汀水而南行,走到南端,看见一大城门,上面写着‘广储门’三字,城门紧闭。水流之势绕城门转东北向。
一路上三叔略微向卢林说了说这汀州城:“这汀水是北向南流,南为丁,最早是叫丁水,后来两字合一就是汀了,汀州以此为名。
汀州乃是千年来南下汉人聚集之地,号称八闽首府。背山依水而建,号称是‘千嶂深围四面城’,易守难攻,当年文丞相举兵后开府南剑州后督府于此。”
前行不远处有一座双拱石桥,三叔说道:“此桥名为‘济川桥’,当地人都是叫水东桥,平日进出城,都是由这桥来往,桥那头就是东门了,进了东门就是汀州城。”
走到桥边一看,桥上车水马龙,川流不息,桥也不长,卢林步行过后估算了一下,约莫十二余丈长,石桥宽约三丈,卢林和三叔随着人流进了城。沿街而行,两旁都是店铺,店铺多是二层木板小楼,虽是炎炎夏日,热风拂面,依然不见人少,各店铺人进人出,街道人来人往,街道宽约三丈,在这人潮拥挤中显不出宽阔,只让人觉得有些逼仄了。
两旁一些酒肆茶铺在门口支起布篷,摆了几张桌椅,叫卖着消暑凉饮。三叔就在东门附近找了一家大酒肆,进去看了看,内院有水井还有马厩,就在门口的布篷下的桌子坐下。要了两碗‘仙人冻’,端上来卢林一看,这不就是庐陵城的夏日凉粉么,叫法不一样而已。
一碗冰凉爽滑的凉粉下肚,整个人顿时觉得神清气爽。三叔给了酒肆伙计半两碎银定了个雅间,顺便把两匹马交给伙计照料。卢林回头看了一眼酒肆,写着‘广济楼’三字。
三叔带着卢林穿街越巷向北而行,到了朝天门附近,走过一条繁华街道,在街尾转入一条小巷,进了小巷,见拐弯处中间有一照壁,转过照壁,卢林忽然就觉得周围安静了下来。
巷子两边都是白墙瓦房,四周并不见人影,小巷深约三十余丈,每家每户门前都种了一棵大树,这些树都差不多高两丈有余,越过墙头高过屋顶,枝繁叶茂,有如伞盖,左右两旁树叶相接,夏日炎热的阳光穿不透,小巷也就比外面更荫凉不少。
走到了小巷尽头,三叔站在右边的房子前“咦”了一声,卢林心中忐忑:这就是我家?我三岁前呆的地方。
三叔说道:“阿林,这就是你家老宅了。”说着拿出一把铜钥,捅进去锁就开了,三叔推门而进。一进门,三叔就极为诧异,这哪像是一个十余年没有人住过的房子,明显就是有人在此长期居住的样子。
卢林也讶异,问道:“三叔,难道还有人在此居住?”
三叔也有些纳闷,说道:“你已无亲人了,而且这锁都没换过,难道你爷爷还有什么安排?”说完三叔想了想又说道:“不可能啊,你爷爷去世后过了半年你父亲才身故,就算有亲友这半年也并不曾听闻有亲友来过?”
卢林说道:“左邻右舍可能知道吧,要不去问问。”
三叔说道:“本想悄悄地带你来看看老宅就走,不想去惊动街坊邻居,就是来让你认个门路,此处待得几年后再由你自己处置。”
三叔接着说道:“阿林你自己四处看看先,我去隔壁邻居家打听下,问问什么情况。”
这是自己的家!卢林却没有一丝熟悉的感觉,房子样式是个二进的宅子,前院后房,宅子不大,数十丈外的喧闹声听不见,幽静安谧,离着闹市又近,所谓闹中取静当是如此,是个极令人满意的居住之地。卢林这样想着,觉得爷爷当年眼光相当不错。
没多久三叔回来了,顺手虚掩上大门,卢林看见三叔脸色有些苍白,三叔也不说话,进了屋子找了把椅子出来放在了树荫下,又不知从哪里拿了个茶几和一套茶具、一竹罐茶叶出来,看了看卢林,说道:“阿林,你去厨房烧壶水来。”
卢林边走边看了眼愣愣地坐在椅子上发呆的三叔,他从未见过三叔如此失态。卢林拎着水壶过来时,三叔依然是愣愣的发呆,仿似一尊雕像。
卢林看见三叔这样,连忙说了一声:“三叔,水烧好了。”
三叔愣了一下,回过神来看了眼卢林,说道:“阿林,你也去屋里拿把椅子出来坐。”
也不知三叔为什么就是去旁边邻居问下情况回来就这样了,卢林又不敢问,就这样默默地坐着陪着三叔坐在树荫下喝茶。此地虽说还算是荫凉,但卢林此刻只觉得沉闷,憋得慌,这茶不同于永宁那边的绿茶,也不同于五姑姑的神雾茶,别有一种滋味,此刻在卢林嘴里也是无味了。四周寂静,间或有几声蝉鸣传来,愈发显得静谧,卢林只觉时光无比漫长。
也不知道过来多久,茶已经换过一遍,空气中隐约传来了邻家的炒菜香气,这时虚掩的大门被人推开,卢林抬眼望去,只见一个身着素衣的女子正进来,一头乌发用手帕一束,从左肩垂在胸前,圆脸略长,两颊颧骨明显,眼睛清澈明亮,额头饱满,看着恬静从容,约莫四十左右。
卢林见有人进来愣了愣,想开口说话却有些不知所措,此地明明是自己家,可对这里毫无印象的他,也和一个客人没什么差别。卢林转过头看向三叔,却见三叔眼睛一亮又黯淡了下去,缓缓站了起来,嘴唇翕动却没有声音,再看那女子,神情也是惊讶,而手还放在门上的推门状,定定地站着,眼睛直直的望着三叔,就这样一动不动。
院子中的空气似乎凝滞了,时光也似乎停滞,一时气氛显得相当诡谲。张开嘴巴准备喊三叔的卢林赶紧识相地闭上了嘴,低眉垂眼站在一旁。卢林记得初见五姑姑的时候,三叔是异常尴尬不好意思,但也没有今天这样如此失态、慌乱、不知所措。
半晌,三叔嚅嚅地喊了一声:“陆…陆姑娘。”完全不是平时声音,这一声非常暗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