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了那么多人了,我该说说我爸了。
我爸姜季呈没能赶在他老爸,姜大穹去世前结婚生子,这是他一辈子最最遗憾的事。这里稍作解释,姜大穹,此穹非彼穷,穹顶之上的穹。大穹出生时,老姜家凑钱请了庙里师傅给老姜家第三代独子取名,孩子取名为大穹,寓意与天同辉,大气磅礴,望老姜家从此脱贫致富,否极泰来,世代有福。师傅取的名好,说得更好,可是我爷爷姜大穹,拼其一生,脱了贫却还未来得及致富,甚至连孙子面都未见到,便早早离了人世。
姜季呈是孝子,所以我敢肯定他一定要避免再有同样的遗憾发生在他母亲身上,他要让他的母亲,在有生之年抱上孙子,升级做上奶奶,这是做儿子的大孝。而我也坚信,只要姜季呈有这个决心,钱小丫肯定早晚能生。
不过,出乎我意料之外的事发生了。一天,钱小丫突然宣布她怀孕了,而她怀的竟然不是我!我万万没想到,我盼啊盼,盼啊盼!盼得星星都暗淡了,半路竟杀出一个程咬金,就差临门那一脚,我被另一颗细胞给挤走了。
我想,他抢先就抢先吧,大不了他当哥来我当弟,出生后好歹还有个人陪我玩。独生子好是好,家里玩具都归我,但总归是一个人,小孩子总是一个人玩,总归是很无聊的。
那颗细胞哥哥,钱小丫喊他“来来”。但是那个来来哥哥,非常不幸,他在沪海入冬时匆匆来了,他又在沪海的第一场大雪时匆匆走了。他来也匆匆的,去也匆匆的,他来去匆匆间,连我都没看清他到底长什么样,突然就消失了。
来来的来去匆匆,让钱小丫真真感受了一把极喜和极悲,她像坐了一回过山车,连我都能感受到了那种极度失重后的晕眩、难受和痛苦。我知道,自从有了来来之后,钱小丫突然很想当妈妈了,她心里天天嘀咕着,来来是女孩还是男孩呀?衣服裤子准备粉色的还是蓝色的呀?
钱小丫把她失去来来哥哥的苦痛写成了日记,我偷偷瞄了一眼,此时想来还万分感慨。反正我现在赋闲在她子宫里,闲着也是闲着,听我说来于你们听。她的日记是这样写的:
这是沪海入冬以来第一场真正的大雪,一场十年未遇的大雪。
看着玻璃窗外的那个世界,仿佛万物都被急冻了起来,随着我的心,一起被冰封进了这白茫茫一片冰雪天地里,一瞬之间,天地被结结实实地冻住了。
那一天,那个B超室里,鬼屋一般的死寂。
医生抿着唇,在我肚子上,来来回回搜索着,眼睛死死盯着屏幕,她细细搜寻,试图从那一滩死寂的屏幕里,能寻出一点点动静来。
那时的我,心中感激着她,希望医生再仔细一点,希望她能看到我的来来在动。我心存侥幸,我想:或许只是清晨起床,一点点见红而已,现在医学那么发达,既然来来好不容易来到了这个世界,怎么都可以留下的。
躺在检查台上的我,身上还套着那件宽大的防辐射服。我凝神屏气,我双眼不敢离开医生的眼。多么希望透过她的眼,看到我的来来。我的小孩,你长什么样?你可安好?
医生的脸上拂过一丝奇怪的神情,她皱着眉,盯着屏幕的双眸从一开始的聚焦到游离,似乎她的大脑已经放弃了让她的双眸在屏幕上继续搜寻,她游离的双眸开始变得空洞,斟酌的思绪在医生的前额叶来回徘徊。
良久,医生终于垂下了她的眼,她咬了咬唇,叹了一口气。此刻我的心突突直跳,迅速闭上眼睛的我,真希望此刻能迅速失去听觉,真希望什么都不要发生,我什么都不要听见,我的孩子好好的。
“已经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