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少年本就觉自己是做了件好事,注意到其他同伴都在看着自己,心中本就有些窃喜,又见王腾朝自己拱手致谢,脸色也不由缓和,不以为意的摆了摆手,简单道一句,“东门,东长街那边伙食好,”就不再多言。
王腾和曾清水也不停留,并肩穿过略显阴暗的门洞,喧嚣声扩大,眼前环境也豁然开朗。
放眼望去,映入王腾眼中的是一条直通极远处内城的长街,名字该叫北长街,也许是平日有调兵遣将的作用,街道足有七八丈宽,两旁是清一色两层的土木混合结构楼房。
虽然那些楼房外表带着许多岁月留下的斑驳痕迹,看着破落,但在野外前后风餐露宿了四十多天,这会儿落在王腾眼中却感觉分外顺眼,从中读出一种古色古香的味道。
此时街道上人来人往,车水马龙,行人几乎穿着一身红装,只是在布料好坏,颜色深浅上有所差别。
察觉到王腾脸上好奇,曾清水柔声解释道:“红色属火,是大晋定鼎九州前,立足永安州的魏国崇尚的颜色,都已经几百年了,但平日穿红衣,还是我们这边的习惯。”
“这样啊!”
王腾只简单回应,心里却有些唏嘘,感觉自己从中领略到这个世界更多的风土人情。
岁月悠悠数百年过去,故国早已湮灭在历史的洪流里,成为史书中一行行文字,但传统依然还在这片土地上一代代传承,历久弥新,让他这样的后来人刚刚了解时,真是会有种非常特别的滋味。
不过,当下身心俱疲,他看了几家小店便没了多大兴致,随即对曾清水说道:
“我们先找家客栈安顿下来,好好洗个澡,然后好好睡上一觉吧。”
“好。”曾清水声音听起来乖巧地点点头应下。
......
时间一转,已经是第二天早晨。
曾清水仍没提去内城的曾家商行传信的事情。
大睡一场,王腾醒来后就感觉自己的精力前所未有的充沛,想着自己不过这座城市的匆匆过客,这世界幅员辽阔以后也不知还有没有机会再来,心里便又起了游览一番地方特色的心思。
于是作为本地人的曾清水理所当然的就成了他的“翻译官”。
两人的第一站是东长街的一家成衣铺。
“臭乞丐,滚出去。”
刚开始,迎客的男伙计见王腾赤着上半身,出口成脏的就要驱赶,但等王腾默默亮出手里的银子,他就马上换了嘴脸,先是重重甩了自己两嘴巴,然后恭恭敬敬地赔笑道:
“小的狗眼看人低,有眼不识澜沧江,还请客人千万莫怪,我们这店是外城最大最好的了,店里什么颜色款式,什么大小的成衣都有。”
王腾也没计较,大步带着曾清水,跟着他走入店中,本着入乡随俗的打算,便跟曾清水说:
“我要买三身布料好点的红色短打。”
曾清水随即便与男伙计沟通,让对方拿出了几身不同款式短打,然后又与边上一位女伙计选起襦裙。
但等她选好襦裙,量好身形,却见王腾还在柜台前精挑细选,便忍不住说道:
“一样的拿三件不就好了,我们还要去别的地方看看。”
王腾扭头看了她一眼,撇了撇嘴,凿凿有词道:“哪能选一样的,要是天天穿一样的,人家还以为我买不起衣服,或者天天不洗澡。”
停了一下,他又指了向一件衣领上有几朵黑色小花的衣服,征询道:
“你觉得这套怎么样?是不是看起来比较风流倜傥?”
曾清水习惯性白了他一眼,凑过去看了看,指着一身胸口有虎头刺绣的道:“我觉得这身比较好。”
王腾认同的点了点头,本能多嘴道:
“看来你眼光还不错,其实我刚刚也想说那一身的,那就再选一身,多了我平时也懒得洗。”
曾清水正要说话,就听柜台里的女伙计先她一步,笑呵呵对王腾调侃道:“哪有让男人洗衣服的道理,让你娘子帮你洗嘛。”说话时,目光就在两人身上扫了一眼。
王腾脸皮厚,根本就没把这话当回事,站在他身旁的曾清水却顿时羞了个大红脸,一时有些无所适从,眼神飘忽,只下意识把藏在宽大袖子里的拳头握紧,同时内心紧张的关注王腾的反应,心中一方面怕他在众目睽睽下又口无遮拦,一方面却又不愿听他矢口否认。
但紧张等了一会,她听到的却是王腾若无其事的问:“你觉得这件怎么样。”
“你自己看吧。”
曾清水故作生气的丢下一句话,怕被他发现自己的脸色,连忙朝女伙计招呼道:“你带我去换身衣服吧。”说着,便逃也似脚步匆匆走入了一侧的女更衣室。
王腾扭头看了眼那身材修长的背影,从她步伐中看出几分仓皇,不过只以为她是脸皮薄,也没去多想。
随后,他也没再磨蹭,很快又选好一件款式,量好了身形,便示意那狗眼看人低的男伙计带他走入了另一侧的男更衣室。
“好不习惯啊,难道奔放狂野才是我的本性。”
几十天不穿衣服,一穿好衣服,王腾就有种被束缚的感觉,心里腹诽了一句,随即推门而出。
“嘶!”
只见那等在门外的伙计也不知道是装的还是怎么,见了王腾顿时表情夸张的倒抽一口凉气,然后特意用官话,不太利索的开口赞道:“莪果然长了一对狗眼,客官穿上这身衣服,真是十分英武...风流...倜傥。”后面那个词可能是刚刚偷听去的,说的结结巴巴。
王腾笑笑没接话,大步走向前堂,男伙计则亦步亦趋跟在身后继续夸着。
而大抵是女人换衣服慢,王腾回到前堂时,本先他几步更衣的曾清水也恰在此时,穿着一身红色的襦裙从对面的房间走出,旁边的女伙计也在一个劲滔滔不绝的夸赞。
其实不用她夸,那刚刚还在不停夸赞王腾的男伙计,突然不再说话,就已经说明了一切。
王腾也只是瞄了眼就已经被美色吸引,饶是他自认自己是个坐怀不乱的男子,也难免呆了一下,然后目光情不自禁在她突然鼓鼓囊囊起来的地方扫了几圈,心道:
“那布条原来比我想象的更长,如果她早拿出来绑木筏,我现在也许已经在去武威府的路上了啊......”
摇了摇头,驱散奇奇怪怪的想法,王腾抬手轻轻拍了拍边上仍处于呆滞状态的伙计,掏钱付账。
另一边,曾清水也在有意无意的把目光放在王腾身上,倒不是觉得有多潇洒,只是心中暗暗地想:
“还是头一次见他穿衣服的样子,还真不习惯啊。”
不多时,王腾把钱付好,两人便在两位伙计热情的问候下走出店铺。
王腾很快开始寻觅下一个有特色的地方。
曾清水默默走在一旁,时不时瞥王腾一眼,心里却还在默默回味那女伙计送他们出门后和男伙计悄悄说的话:
“真是人靠衣装马靠鞍,刚来时还真看不出什么,现在再看真是郎才女貌,天造地设的一对啊。”
“谁说不是呢?说不准就是要去拜堂呢。”
男伙计酸溜溜地说。
这一天,王腾和曾清水逛了很多地方,吃了当地不少特有的小吃。
中途,还遇到几个不长眼的混子上前调戏,甚至当街抽出了刀。
结果王腾一把就把这些破坏他难得雅兴的混子手里的刀统统抢过来,然后当着他们的面,跟掰筷子一样,一把把掰断,把他们心疼的要死。
这过程中,曾清水除了在那边笑,全程则都像弱女子一样藏在王腾身后。
这一天下来,平日在外一向寡言,一向不苟言笑的她,说的话,笑的次数似乎比往年一整年加起来还要多。
而一天下来,王腾更大的收获则是在曾清水的介绍下,他了解到许多他觉得日后能帮他更好融入到武威府中的当地习俗。
不知不觉间,日落黄昏。
两人不紧不慢地并肩漫步在回客栈的长街之上,脸上都挂着几分喜悦而满足的笑容,昏黄的阳光把他们的影子拉的很长很长,紧紧交叠在一起。
默默走出一段,王腾嘴唇翕动,扭头正要说话。
只听曾清水忽然在这时笑着说道:“下次有机会,带你去府城中逛一次,可比这里好看多了,”一时也全然忘记了要与王腾保持距离。
王腾见她笑语嫣然,也不想扫兴,于是就把原本要说的道别的话,转而变成了:
“好吧。”
只是这个机会,不知道要等到多少年以后了。
也不知道那时的他,是否还会记得,这时她在黄昏下笑魇如花的样子,其实才是自己心里万年县这年这日最美的一道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