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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山一片翠色,蓝天绣上白云。
齐天独自一人,去拜祭母亲,为即将离开家乡和返校作准备。
他踏上熟悉的山路,宁静的山间似乎堆满了童年的记忆。没有人回得去,那时光的断崖。
微风梳理着身旁的青草、整齐的麦地和金黄的油菜田,鸟鸣传过山崖在山坳里回荡,阳光漂浮在薄雾升腾的树林之间。
齐天放慢脚步,用手抚摸着疯长的青草,沁凉的露水沾满手心。他在心里开始接受母亲离开的残酷现实。
心中有很多未解之谜缠绕着他,他无法释怀,最终决定在这个晴朗的日子,再次站在母亲的坟前。
“妈妈为什么不愿闭上眼睛呢?”一种无法言说的愧疚和不安,笼罩着他,让他无法面对。那是一道道刺,穿透了他柔软的心。
坟地上冒出几根小草,一根木棍上挂着的“青”已经脱落,周围的地上横七竖八地躺着采乱的野草,散落很多的灰烬和鞭炮爆裂后的红色纸屑。
“这个小山头,是今生寄托对母亲哀思的地方,生命如此残酷,但我和你必须面对。”
这一次,他没有下跪,站着拜祭完,自言自语一番,久久不肯离去。回想着与母亲之间的一些很奇怪的交流,心中有一种后怕和不安。
有几只飞鸟追逐着从头顶飞过,山下的树林里传来几声狗叫声。
他站久了,觉得有些累了。山坡垮塌的崖壁下有一块突兀而光滑的石头,他蹚过齐着小腿的青草,开始坐在石头上面,闭上眼睛冥思。
太阳已经把石头烤热,一股暖流传入了他的身体。
“和母亲的第一个约定,那是一个根本无法完成的任务。不!那是母亲的命令,还是母亲的请求呢?”齐天心里很乱,他睁开眼睛,远处的麦地里有人蹲在田垄上,搓着泥团,开始为棉花育种。
齐天掐断石头旁一棵长长的狗尾草,把草茎衔在嘴里,咬断一小节,再用力吐出。
毫无疑问,母亲偷看了他藏在书柜下面的书信,并到处炫耀儿子有一个远方的女朋友。五婆知道了一些细节,大妈似乎什么都不知道。
一个与自己儿子通信的女孩子一定是喜欢自己的儿子的,也一定希望她成为自己的儿媳妇,这或许是每一位母亲天真的想法。
而与齐天通信六年的笔友,没有见过一次面,甚至连对方的真实情况也一无所知,彼此的姓名、家庭住址也不知道,双方的了解只停留于一个熟知的笔名,交流的内容主要是学习情况和一些生活琐事。
“如果你能在明年三月前把写信的女孩带回来见我,你们就能成为一家人,我也就能抱孙子,以后我跟着你们,为你们带小孩。”
去年放假后,在冬天的一个黄昏,天气阴冷潮湿,十分压抑,家里只有自己和母亲。
母亲坐在低矮的木桌旁,把齐天叫到身边,他挨着母亲身边坐下。母亲神神秘秘地告诉齐天这些奇怪的话语,他觉得母亲这是抱孙心切而胡思乱想,不切实际而没有把它放在心上。
“与母亲的第二个约定,前提是第一个约定能顺利达成。”母亲卑微的愿望就是等小儿子结婚了跟着他过日子,为他们做饭,带孙子,享受天伦之乐。
“子欲养而亲不在”。此时,悲伤、遗憾和内疚像箭一样,射穿了一位孝顺、多情的大男孩。
“三娃,妈妈告诉你,有很多女孩缠着你,你好像都得不到她们。”母亲顿了顿,叹口气,又像在自言自语:“哎,只有与你通信的女孩子才会为你守一辈子。”
“齐天,人啊,有些事情,天注定,我们想要改变很难。”母亲第一次叫齐天的名字,奇怪的眼神里射出了光。
有些瘦削的母亲拍拍齐天的肩头和脸蛋,露出一丝苦笑。
“什么天注定?为何天注定?谁管这些闲事呢?”齐天不得而知,也很想知道。母亲似乎知道了什么,她不愿意闭上的眼睛似乎想告诉自己什么。
齐天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再慢慢吐出来,心里依然压着一块沉重的石头。
山头左边有成片梯田,油菜花在阳光下摇晃,一片金色似乎在流动;背后连绵的青山,是一道道青色的波浪,朝这边涌来。
“砰!”一声闷响从右边山崖的树林里传来,接着再次听见几声狗叫声。
齐天快速地站起来,朝着枪声和冒着青烟的地方极力张望,他听见了远处的说话声。
“打中没有?打中没有?打中的是山鸡还是野兔?”齐天听出,好像是大院子的谭三爷在问。
齐天又坐下来,开始想着自己的事情。
一会,山头又恢复了宁静。
………………
“齐三娃,不要太伤心了,快点回去吧,山上潮湿,太冷清。”从长满小草的小路上走过来一个高大的男人,戴着一顶发白的蓝色布帽,扛着一杆长长的黑色猎枪,手里提着一只野兔和一只野鸡,中间用绳子连着,身后面跟着一条大黄狗。
“多么熟悉的声音。”齐天想,马上从石头上站起来,琢磨着是谁,对方已经快走到眼前了。
“杰叔,是你啊?”齐天终于认出来的人,是十多年前的邻居,早搬家到山沟最高处居住了。
“山上野鸡野兔多吗?”齐天不等对方回答,抢先又问道。
“比以前多了,现在不是不准打吗,我偷偷出来打几只,顺便透透气。”
已经很多年了,齐家与杰叔一家几乎没有什么来往,具体为什么,齐天也不知道。只知道杰叔家外面有一座很大的池塘,小时候经常在池塘里游泳、泌水、嬉戏、摸鱼、抓黄鳝、摘菱角。
齐天马上从石头上跳下来,站在杰叔面前,努力笑了一下。杰叔拍拍齐天的肩头,快言快语,说道:“我还是习惯叫你齐三。我是看着你长大的,还是你娃有出息。”
杰叔取下帽子,右眼眉骨上露出一块斜斜的疤痕,黑黑的脸上刻着坚毅和果敢。杰叔用帽子拍拍衣服上的灰,再摸摸猎枪,朝着枪口吹一口气,说话的语气慢慢了下来:“唉,不像我家的娃儿,老婆刚娶进门,中午拜完堂,晚上却趁夜黑跑了,你说气不气人嘛……”
齐天惊讶不已,这是乡村不曾听说、不曾见的事情,心里开始为杰叔愤愤不平,也不知道说什么,望着杰叔,又看看他手上晃动的野鸡、野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