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盖卧于帐中,诸将皆来看慰。黄盖一言不发,只趴在榻上,长吁短叹,呻吟不止。众人皆好言安慰,良久方才散去。
临近傍晚,忽有参谋阚泽,入帐前来看望。阚泽曰:“将军莫非与大都督有仇?”
黄盖气若游丝道:“非也,并无仇怨。”
阚泽曰:“公乃江东老臣,自孙坚将军起事,便已追随。纵然在府堂之上,主公也礼敬有加。公与大都督既无深仇大恨,他怎敢因只言片语,责以如此重罚。纵然告到主公那里,也不过斥责几句,怎会以脊杖加身?大都督素来谨慎,向日程普老将军点卯不到,藐视于他。他也以巧言化解,以收军心。今日却对老将军,贸然动以如此大刑,实在是令人费解。莫非是苦肉计乎?”
黄盖闻言,急忙示意阚泽低声,问道:“你何以知之?”
阚泽道:“我观都督举动,猜到七八分。”
黄盖慨然道:“我受吴侯三世厚恩,无以为报,故献此计,以破曹操。吾虽受苦,心中欢喜。吾遍观军中,无一人可为心腹者。惟公素有忠义之心,敢以此事相告。”
阚泽闻言,道:“公将此事告我,莫非要我去献诈降书?”
盖曰:“实有此意,未知肯否。曹操生性多疑,此行但有闪失,必不得生还。不知愿去否?”
阚泽听罢,起身拱手道:“人生一世,草木一秋,终将有死。若碌碌无为,与朽木腐草何异?人之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为江山社稷而死,死得其所。老将军以年迈之躯,尚为社稷受此极刑。阚泽此身,又何足惜哉!”
黄盖闻言,慨然泪下。两人双手紧握,互致敬意。良久,黄盖取来事先写好的降书,交给阚泽。阚泽领书,仔细看了一遍,见并无纰漏。遂装进衣袖,辞别黄盖而去。
阚泽,字德润,会稽山阴人。家贫好学,与人佣工,尝借书来看。边看边抄,过目不忘。能言善辨,胸有胆气。孙权征召为参谋,与黄盖交情最厚。
诈降之事,刻不容缓。阚泽拿着黄盖事先写好的降书,扮作渔翁,带着童仆,驾一叶小舟,望江北而行。是夜寒星满天,弯月高挂。江上更是寂静无声,只听江水潺潺东流。
三更时候,到达曹军水寨。被巡江军士拿住,连夜报知曹操。
曹操穿衣起床,来到大帐,亲自审问。曹操问军校道:“是江东奸细么?”
军校答曰:“只做渔翁打扮,自称是东吴参谋阚泽,有机密要事来见。”
曹操便叫人引入帐内,军士乃引阚泽至。只见帐上灯烛辉煌,曹操凭几危坐,颇有威严。曹操问道:“汝既是东吴参谋,来此何干?”
阚泽回道:“人言曹丞相求贤若渴,今观此问,甚不相合。黄公覆,汝寻错了人也!”
曹操曰:“吾与东吴旦夕交兵,汝连夜私行到此,如何不问?”
阚泽镇定自若,道:“黄公覆乃东吴三世旧臣,今被周瑜于众将之前,无端毒打,不胜忿恨。所以欲投降丞相,以报此仇,特与我相谋。我与公覆,情同骨肉,深夜来此密献降书。未知丞相肯容纳否?”
曹操心中犹疑,问道:“书在何处?”阚泽取书呈上。曹操拆开密信,就灯下观看。只见信上写道:
扬州将军黄盖致信大汉丞相曹操书。盖受孙氏厚恩,本不当怀有二心。然以今日形势论之,用江东六郡之卒,当丞相百万之师,寡不敌众,海内所共见也。东吴将吏,无论智愚,皆知此乃以卵击石,自取灭亡也。又兼周瑜小子,仗吴候宠信,肆意妄为。自负其能,欲挡百万大军。然数月已过,却并无良策,只是空耗粮草。盖秉公直言,却被此小子羞辱,无端脊杖,施以大刑。盖乃江东老臣,自孙坚将军时,便已追随左右,屡立战功。如今却屈身于此小子之下,又当众受此奇耻大辱。是可忍,孰不可忍!伏闻丞相诚心待人,虚怀纳士,盖愿率众归降,以图报仇雪恨。粮草军械,随船献纳。泣血而告,丞相万勿见疑。
曹操将书放于几案,反复看了十余次。忽然猛地拍案,张目大怒曰:“黄盖用苦肉计,令汝来下诈降书,就中取事,欺我不懂兵法吗?!”喝令左右,欲将阚泽推出斩首。
左右一拥而上,拿住阚泽,便要推出帐外。阚泽却面不改色,仰天大笑。曹操命军士散开,叱曰:“我已识破奸计,汝何故大笑?”
阚泽镇定如常,道:“我笑你聪明反被聪明误,不识人也。”
曹操曰:“我素以识人著称,汝何敢说我不识人?”
阚泽道:“要杀便杀,何必多问!”
曹操不怒反笑,卖弄聪明道:“我自幼熟读兵书,深知奸伪之道。你这条计,只能瞒过别人,如何瞒得过我!”
阚泽面不改色道:“你且说书中哪件事是奸计?”
曹操曰:“我说出你那破绽,教你死而无怨。你既是真心献书投降,如何不明约几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