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1章 第一顿(2 / 2)长亭雨露首页

放学后,值日的留下,立刻搞得室内外暴土扬长,满学校开始有些尘烟升腾的架势,进一步呼应天上落下来的水泥灰。都往大门口去,兄妹俩在人流中默默走着。如果是在房山的这般时分,大约也是这样的场景。不能想,在热闹处都是本地口音,那种感觉让人有些陌生而烦躁,还孤单。王泰走到车棚里,开了锁,发现前后车轮的气门芯都不见了。很明显就是故意拔的,怪没意思的,想骂也不知骂谁。操他妈的,新新的“飞鸽”啊。王艳看了一眼,倒是先骂出口了:丫挺的什么玩意儿啊拔人气门芯儿!

那口音的陌生,边上的人听了感觉很新鲜,笑着经过他们。

人流出大门,到街上就会四散去三个方向,往自己的家里去。第四条路就是紧边上的岔道,忽就上来几个人。两个不由分说拽开了王泰,还有俩直接接管了自行车往岔路上就跑。这王泰可急眼了。几百块一辆新车啊,他试图挣脱追自己的自行车,肚子上就先挨了两拳,被拖着往岔路里去。王艳刚有点懵,醒悟后立刻扑上去高喊:抢劫!抢劫!

停下!两人正拖着王泰往前,后面一声低吼。如果这声音在别处,可能根本没有什么震慑力,不过在城中就管用——谁听不出这是教导主任冯登垣的声音。那要还继续的话,罚站就不是在渠边了,该去教工楼门前,属于升级的惩罚——更像傻子,来回的老师都有责任和义务上去批评和干涉,或发泄一下。而且重要的是那不是站一两节课。冯主任很忙,可能就忘了,有的就得站一天。累了,偷偷坐下,那完了,重新站——消极对抗校领导的批评教育,和班主任哪怕上来给一脚比起来,也是两个级别——大约是徒刑和劳教的差异。

准备干啥?没一点学生地样子,出了校门就丢城中地人?唵?冯主任背着手拎着人造革包,身后的冯建设一看,说了声我先回了啊就径自远去了。他觉得远远的王艳的脖子白得耀眼,不过不管是谁他也不愿意在父亲批评的时候旁观——伤脸,惹事儿,容易“看”出本不属于自己的麻烦来。任谁都怕教导主任,可不是谁都怕他。

老冯没理儿子,看那两个人马上不是拖着王泰,是搀着了。他转到前面指着一个说:把车子推回来,听见没有!

其中一个赶紧撒腿往自行车那儿跑,另外二人早发现不妙定在那儿,王艳也正拉着自行车的后衣架。学生娃,哪来的真盗匪。冯主任看看眼生的王泰,不客气的一并训斥:打啥架?你谁他娃?

我是水泥厂的,他们几个抢我自行车儿!王泰紧忙回答着,那几个人也紧忙跑到跟前立定。其中就有文华明,王艳直盯盯瞪着他,不服不忿。四周学生没人敢停留,更不敢看冯主任批评的那些“货”,人流反而散得更快了。

文华明,哦,啥本事么,扯淡呢是不。冯主任看着这几个斜倚肩膀歪带帽的“货”,都有些不想理会——他们只要赶紧熬完了毕业,爱上哪儿上哪儿。有些娃他个人认为上高中都多余,种菜修自行车进厂或者随便学个啥手艺,赶紧有事儿拴着,比上学害处小。那几个低着头不敢吭声,暗暗瞪了瞪王家兄妹,记恨老冯。冯建设他爸这狗怂最坏,学生没有不讨厌他的,不过也没办法。只是今天老冯没耐心,可能有什么事情,看了看自行车:新新地飞鸽,是把人家气门芯拔了哦?

冯主任,不……

我说是你几个就是!老冯稍微一挑眉毛,他们便噤若寒蝉:修好给这同学,现在就修,不然等着看我咋收拾你几个!你,叫个啥?

我叫王泰,初二三班的,老师好。王泰说着很自然的欠身给冯主任微微鞠了个躬,在文华明那几个看来这动作明显就是拍马屁精——还鞠躬?咋不磕头呢。冯主任看了倒觉得这娃好——满口普通话,懂礼貌。他瞪了那几个一眼,转身就走了。不过他走远了,那几个人也没动地儿。王艳准备推着自行车走的时候,文华明上来一脚又把自行车踹倒了,那几个还是拉着王泰往岔路上走。半大小子,扭身儿就不管什么领导不领导了,该打照样打。

你们想干嘛?别打我妹!王泰刚说完身上就挨了几脚,他护着哭了的王艳,这时候管不了自行车了。他觉得这生地方肯定会挨这么几脚,就有些怨父亲,还有这个满嘴土话的破地方。

我给你说,以后给我小心些,再胡看还打你怂,敢跟老冯说我打死你。文华明气哼哼的看着王泰,一边的王艳抱着哥哥不敢看他们。她心里也恨父亲,讨厌这个学校,讨厌这个县城。几脚解气了以后,更要紧的是快到饭时了,文华明几个人心满意足的走了。修车,冯主任还能记得这事儿?他们心安理得。

王艳靠着墙,看着蹲在地上的王泰正在揪出墙根儿的野草,无力地摔在地上:这他妈鬼地方!我操!

强龙压不了地头蛇,况且自己过去也不是什么房山四中的“龙”。那时知根知底儿的,也没说每场架都赢,就得挨这么几下吧。他稳稳心神,仰脸看着王艳:他们打你了吗?

没有,你疼不?

没事儿,真他妈,这他妈破地儿。

已经这样了,那就先去把自行车气儿打上回家。到垣丘的火车上,父亲觉得他们初来乍到,跟王泰商量,能不能先蹲一级,跟妹妹一个班,好有个照应。对于上学这件事,王泰觉得自己上哪个年纪确实没区别,跟王艳一级也好。他指望今天这顿挨了,就算过去了——没有同伙,他谁都打不过,而且会连累妹妹。路上慢慢不想这事儿了,开始为晚饭发愁:王艳你说她也真是,连炸酱都不会,什么他妈的油泼面,菜码都没有,真行。

你就甭说了,星期天我做,不就买点儿面酱剌点儿肉嘛,先忍忍。

好,我不说,说了你看爸的脸儿都紫了。

那没辙。王艳坐在重新充气后的自行车后衣架上,看着陌生的县城在眼前流动,破破烂烂的实际上跟房山差不多,这会儿的气温和湿度也一样,连空气里那种呛人的味道都一样。他们过去生活在遥远的一个水泥厂家属区,现在也是。可就是隔着这么远,不再有因为熟悉的亲切感。那时的厂区和家属区比现在距离还要远;再就是妈——后妈,会走路,没病,说起话来听不大懂。她没生过孩子,不然这圈到一起过日子会更糟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