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阳的春日让夏无言很喜欢,每天晴空万里,漂浮着雪一样的白云。
与那少年约定于清莲居碰面,夏无言拉着南宫燕很早便来了,坐在靠近湖边的石凳上,悠闲地品着清茶,微风一吹,荷花的清香便扑面而来。
一身黑绸的少年火急火燎地冲进清莲居,四处张望夏无言在哪,等听到一道熟悉的咳嗽声时,开心地走了过去。
“你这样子,莫不是又偷跑出来?”夏无言轻笑一声。
少年苦笑着挠挠头,他还真是偷跑出来的,不过在那远处还有一队护卫暗中保护着。
“先喝口茶吧,看你狼狈的!”夏无言扫了一眼他额头的汗珠,取过一个干净的三足铜杯,为他倒了一杯茶。
少年捧起三足杯,一口饮了下去,一抹嘴上的茶水,刚准备开口说话,便听到身边那一桌传来争吵声。
“先生,你每日来此,又不点菜吃饭,只是喝茶,莫不是消遣我们?何不将位置让给别人呢?”一个肚大腰圆的男人,留着山羊胡,狡黠地眯着双眼,站在石桌前,望着翻看竹简的人。
这中年男人手中抱着账簿,看起来似乎是这家食肆的掌柜。
坐在凳子上的人,闻言抬头看了一眼老板,笑着说道:“店家此言差矣,食肆外尚未写明不吃饭不得坐于此,斯并未做错。”
夏无言看了说话人一眼,是个青袍短须的中年人,容貌清瘦,目光中又有一股说不出的自信。
“你,你……怎可如此?”山羊胡掌柜气得手指发抖,却不知如何反驳,喊来几个小厮围住那读书人。
那读书人瞥了一眼掌柜,摇了摇头,不愿多惹是非,拿起书简放进行囊,起身往外走去。
“请留步!”夏无言早已看不下去,朗声喊住读书人。
读书人愕然回头,见是一个少年,淡淡笑了笑,揖首道:“不知小哥有何见教?”
“先生何不过来一叙,莫要为了他人伤了心情。”夏无言伸出右手,做出一个请的动作。
“这位小哥,你有所不知,此人是个穷鬼……”掌柜腆着肚子,鄙夷地看了一眼读书人,却被夏无言冷声打断。
“三十年河西,三十年河东!”夏无言冷冷望着掌柜,接着说道,“你开门做生意,自是来者不拒,先生又未打扰你的生意,何必连这简单的通融都不让半分,我观先生气度从容,书简寸步不离,必是饱学之士,他日未必不能出人头地谋得一个前程,那时若是先生计较今日之事,你又如何自处?”
这一席话下来,掌柜早已是满脸通红,冷汗淋漓,是啊,他日若是这读书人权柄在握,记恨今日怎么办?
“先生,您大人不记小人过,我有眼无珠,这顿饭便由我个人请了。”掌柜扇了自己一巴掌,低声告罪。
读书人淡笑一声:“无妨,不必如此,小事耳。”
“先生都说没事了,你就下去吧,以后莫要如此势利,和气生财才是生意之道。”看着掌柜依旧惴惴不安的模样,夏无言耐着性子又说了一句。
不过这句话却让掌柜心中暗暗震惊,和气生财,似乎很有道理……
读书人走到夏无言桌子旁,再次揖礼:“多谢小哥解围,小哥方才一番话着实震聋发聩,李斯谨拜谢!”
夏无言怔怔地看着李斯轻轻坐了下来,又将行囊放在桌上,像是吃了苍蝇一样。
他居然就是李斯,以后秦国一统天下必不可少之人……
夏无言欲哭无泪地叹了一口气,这世间怎会如此巧合。
“不谢,不谢!”夏无言讪讪地回了一句,恨不得立马赶走李斯,最好不与他有任何瓜葛。
少年秦政默默地看着夏无言,她似乎总是能语出惊人,可那些话细想之下,都很有道理,比那些竹简之上记载经言有用多了。
“承蒙小哥吉言,他日若是有幸被小哥言中,必忘不了今日之恩。”李斯拱手说道。
“不过萍水相逢罢了,先生且先喝杯茶水解渴。”夏无言见李斯十分有礼,也不好意思拒人千里。
“还未请教小哥大名,斯观小哥言辞颇有大家风范,想来是哪位名士的高徒?”李斯抿了一口茶,打量着夏无言。
“夏离,我只是看过一些书罢了,哪里高攀的了名士……”夏无言淡然一笑。
夏无言有意无意地看了李斯一眼,轻声问道:“听那掌柜所言,先生常在此读书,不知何故?”
“说来惭愧,斯拜咸阳显贵门府而不得入,唯到此雅地,以期遇识才之人,一展报负。”李斯尴尬地笑了笑,倒也没隐瞒自己的心思。
“原来如此!”
夏无言又扫了一眼若有所思的秦政,突然想起了今日前来的正事,连忙拿出几卷竹简推到他面前,敲了敲桌子说道:“看看?”
秦政好奇地翻开竹简,轻声念了起来:“人之初,性本善……”
李斯面色微微讶异,初听还不觉得有什么,不过是稚童儿歌罢了,可细细听完之后,他的心中如同惊涛骇浪一般,久久不能平静,全篇皆是三字成句,读起来朗朗上口,却又暗含人生哲理,简直是蒙学不可多得的字句。
还未等他心情平复,那边秦政又换了一本竹简念了起来:“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
李斯面色凝重,仔细聆听每一句,生怕错过一个字,这篇书四字成句,字不重复,句句押韵,前后贯通,妙不可言,写此书之人必是大才。
他忍耐着激动的心情,继续听了下去:“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
“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
“予独爱莲之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远益清,亭亭净植,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