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座岛屿在隆隆作响,如同遭遇了地震。一场似乎永恒不止的地震。在这场世界末日中,只有从地底升起的那个法术屏障,就像迅速成长的蓝色蘑菇一般,撑开了坚韧的伞盖,抵抗着上方的落石。
当一切停止,令人胆寒的寂静笼罩了整个斐洛尔。
幸存的艾欧尼亚无告者们从昏暗中爬了出来,呼吸到了新鲜空气。他们个个带伤,然而经过了这场天崩地裂竟然没有减员,简直是个奇迹。他们环顾四周,目瞪口呆。半个要塞就那么没了。
希里克向上看去。最开始她只是看到一片没有星星的漆黑。她突然深吸一口气,意识到自己眼前看到的是悬在半空中的高墙和哨塔。它们没有落到海里,而是被连根拔起,飘向天庭。
她瞪大了眼睛,费力地喘息。她一直都知道辛德拉很强大,但这种程度?这是她从未想象过的力量。
眼前的景象让希里克动弹不得,她看到一艘停泊在港口的诺克萨斯战舰被提到了空中。人像蚂蚁一样从上面跌落,落到下方的岩石上摔死。战舰越升越高,然后突然下落,砸在另外两艘船上,全都碎成木渣。破坏的场面犹如天降灾难。换成平时,对诺克萨斯制造如此程度的破坏足以让她拍手称快,但是现在,她心情沉重。
天空中的城堡废墟开始向北方飘浮。希里克独自一人坐在被削平的达尔耶·阿希拉顶端,目送它离开,在她身后,无告者间忽然响起了低低的啜泣声。这是劫后余生的喜悦,还是任务失败、放走辛德拉的绝望?希里克分辨不出。
她心乱如麻,斐洛尔上的诺克萨斯军队在辛德拉的顺手发泄下全军覆没,这算是收复斐洛尔岛了吗?但斐洛尔也已经毁了,只剩下半座岛屿的残骸,这是无告者们一直期待的吗?希里克茫然无措。
伊默!她忽然想起来这个神秘的纳沃利来客,费力地站起身,在废墟上寻找着他的身影。最后她趴在幻梦池原址的深坑边,俯身向着下方看去。
皎白的月光投下,照耀得幻梦池水盈盈闪耀,古树的庞大根系网缠绕着池中人的四肢,让他陷入永恒的梦境中,以前幻梦池的囚徒是辛德拉,现在则换成了卡兰。
幻梦池来源于艾欧尼亚之魂本尊的力量,压制池中人的力量,让池中人陷入魔法的长眠。梦境是池中人的记忆,会不断演化让池中人最痛苦的场景,所以这便是一场永无休止的折磨,不断轮回的牢狱之灾。
而此刻,伊默正站在卡兰边上,精神探向被捆缚的瓦斯塔亚。
“让我见识下你的梦境。”
复数个梦境如同水面上激起的涟漪般层层叠叠,不断回响,将伊默笼罩。
……
出生于纳沃利省的她一直是个爱走神的孩子。她经常出神地凝望池塘中的影蚀,或者观察糖壳虫排队上墙。而每当她扔下做到一半的家务,就会因为不够专心而遭到母亲的责骂。甚至就连家里的牛奶酸败或者遭遇其他小意外,也都会怪在她的头上。
她的哥哥总爱挖苦她。她经常会逃到自己最喜欢的秘密基地——被村里人奉为圣树的那棵灵柳下面。她会对那颗灵柳说上好几小时悄悄话,倾诉带给她慰藉。但就在一个温暖的午后,哥哥和伙伴们尾随浑然不知的辛德拉,对她天真的眼泪发出窃笑。她羞愧愤怒的同时努力着想要对他们的侮辱不予理睬,而就在这时,一个孩子朝她的脑袋扔了一大块泥巴。
她再也无法抑制自己的情绪。她全部的愤怒都从她体内喷薄而出,化成闪亮的黑暗法球,每一颗都载着她沉甸甸的痛楚。
休眠的力量在这一刻觉醒了。它闪耀着狂暴的力量,一颗颗负能量珍珠似的法球从她周围抽取精神魔力,吸干了灵柳的生命精粹。哥哥和他的伙伴们惊恐地后退,那棵古树的枝干扭曲变形,树皮枯萎成焦黑色。
没有了灵柳,村民们开始担心他们与艾欧尼亚之魂之间的连接已被切断,而她们一家是众矢之的。于是他们不得不搬到新的地方,并时刻忌惮着她的魔法。
……
伊默轻叹一声,从沉沦中觉醒过来,这是幻梦池残留的辛德拉的故事,至于后面的故事伊默也很清楚,辛德拉来到了斐洛尔的圣所,向当地的祭司学习如何操控自己的狂野魔法。而祭司别无他法,只能告诫她控制自己的情绪,消解她的力量,从而换来她的安全。
长久的努力做了无用功,辛德拉感觉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背叛,于是将怒火都发泄在了导师和斐洛尔上,暗黑法球洞穿导师的身体,强迫他在死前感受她全部的苦涩和暴怒,斐洛尔被毁,岛上的原始魔法也被汲取殆尽。剧变引起了艾欧尼亚之魂的关注,最终将辛德拉封印于幻梦池。
“幸运的童年可以治愈一生,不幸的童年却要用一生来治愈。”
辛德拉的遭遇固然悲惨,而这残存的梦境还在不断消散,被新的梦境取代,很快,这些场景就会不存于世,留给世间只有辛德拉的无尽阴郁和怒火。
人之初,性本善。伊默相信辛德拉也是如此,上天赐予她的礼物却成为了她被歧视的原因,最终引着她走上歧途。
如果以后有能力了,看看能不能拉她一把。伊默定了定神,心神沉浸到新的梦境中去。
……
卡兰跪在地上,一动不动、一言不发,他在等待先知开口。她是个奇妙的生物,浑身紫色的皮肤,前额长着一支珍珠光泽的角。有些人可能会误认为她和他是同样的血脉,是瓦斯塔亚霞瑞的子嗣,但他们的族人非常清楚事实并非如此。
这位先知的族类甚至比他们的祖先还要古老。
她睁开了眼——那是一双奇异、和蔼、金闪闪的眼睛,看得到远超视力所及的东西。他看到这双眼睛染上了悲伤的颜色,心凉了半截。
“你面临着两难的抉择,”她的声音如同缓缓落下的秋叶一样安静。
“告诉我我该怎么做,”卡兰说。
“我没法告诉你。你面前有两条路,你只能选择一条。但我警告你——这两条路的尽头都是悲苦和哀伤。”
卡兰没有眨眼。“告诉我。”
“第一条路。你对抗入侵者。在纳沃利的普雷西典,将会有一场大战。虽然代价惨重,但你将得胜。你将被奉为英雄。你和你的灵犀将宁静生活许多年。你很幸福。然而,你将注定活着送走膝下的一对幼仔,他们都死于非命。”
卡兰深吸了一口气。“另一条路呢?”他说。
“你和敌人并肩作战。你永远都不会再见到你的灵犀,也不会再见到你的幼仔。他们称你为叛徒,咒骂你的名字。这条路充满黑暗、苦涩和骂名。你将被同族憎恨,被入侵者盟友鄙视。他们在普雷西典大败以后,你必须在斐洛尔警备,守护幻梦之地。然后你将留在那里。”
“我的小仔呢?”
“他们会活下去。他们会强盛。若不在这片土地,则在另外的地方。但你永远不会再见到他们的面容,而且如果你偏离了这条黑暗之路,他们就将亡命。”
卡兰点了点头,扶地起身。悲伤企图拖住他,但他将悲伤压了下去,深深埋在心底。
他环顾四周,仔细看了看先知的小屋,他觉得有种奇怪的熟悉感……隐约觉得似曾相识,似乎这种可怕的悲伤和憾怆已经不止一次地袭来。
他摇了摇头。要被永远困在这个被诅咒的瞬间吗?不得不说,那可是比死亡更糟的命运。
“对不起,我的孩子,”先知说道。“这个可怕的抉择你必须面对。”
“不,”卡兰说。“这个抉择很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