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韩王和晋王此番入京心底的忐忑,从前在宫里不受宠的湘王倒是怡然自得。
如今的他,自汉水之旁一路北上,在封地里待了太久,难得入京便在这长安城的东面走了先古到函谷关旧址,还在潼关之外西眺怀古。
这位就藩时在潼关内亡到前朝宫阙旧址的湘王曾写有:“兴,百姓苦;亡百姓苦”的名句,并以此自勉,在封地里不修宫室,爱惜民力。
最难得的是封地之内的苗民等旁人眼中的异族,在他治下也真正的实现了同大宁子民悉为一家。
就藩之重修的岳麓书院,更成为南疆四大书院之一,为新党中湖湘士子的主要来源,此番春围,被视为不曾开化的苗民士子头次过乡试离大宁庙堂一步之遥。
最是让当今的永文帝赞许,有言若人人皆有湘王之政,十年可善定南,百年便无南诏三夷之说。
杨恒此番赴京,其实也想劝劝自己这位一生从无过错的皇兄,事可行,却不可急。按律一个藩王是不该如此劝诫天子,但明哲保身从来就不是这个瞧着文弱实则坚毅的湘王殿下之选。
少年时宫闱里那些凄苦的遭遇,早就已经给了这位时隔多年仍让封地百姓怀其恩德的湘王殿下一种其余封王不曾有的特质:
对弱者发自内心感同身受的同情,对强者宁折不弯的坚韧,对人心算计这般炎凉的淡然,对明枪暗箭这般危险的敏锐。
因为对弱者的同情,所以会不慕权贵,亲近百姓。因为对危险的敏锐,所以会觉得新政北上之事可缓缓处之,不可从急。世家豪门百年,也绝不可能就真正的束手就擒。
其实还有些隐秘,便是少年时被杨建,杨吉诬陷,险些被自己父皇杖责的杨恒,是在杨景的力劝之下才有时间自证了清白。
人们只瞧到了兄弟两人少有往来,却忽视了在几个皇子对楚王府趋之若鹜之时,只有这个湘王,不偏不袒,给楚王送礼,就绝不会少了齐王府一分。
也忽略了,在先帝几个皇子就藩之时,湘王是唯一得了齐王杨景送行的藩王。
真正的强大,从来就不是张牙舞爪,而是上善若水,利万物而不争。
此番入京的路上,这位用王府私产重建了岳阳楼的湘王,又写了句:“先天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传诵千古。
当然,杨恒不知道杨景想留给自己子孙的是,一个没有世家勋贵掣肘,没有外敌强藩的天下,一根不再有刺的权杖,即使如此,会让自己扎得鲜血横流。
长安城外,在夕夜之前离藩赴京,广武帝的三个皇子,各怀心事。
一人忧己之前途,一人忧事之成败,一人忧国之利害。高下立分,命运,也在冥冥中注定了三人他日之后的结局。
永文五年的夕日,因为要过年,安安也被青晓送回了潘七家,阳明城又下了几场雪,如今正是冰天雪地。
阳明城之寒,乃是湿寒,无论穿着多厚的冬装,都像是身上穿着湿漉漉的未干衣物一般。
青晓身为藩府女官,在皇后派来的教养嬷嬷被杨宸杖杀之后,再也没人找她的不快。王府也在老成的韩芳手里,一切井井有条,没出过半分乱子。
朝廷的使臣在杨宸离开之后,忽然而至,将把持了军前衙门五年之久的萧纲给免了武将之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