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暗无天日的监牢里,许然见到了最后的什淤图族。
他们正蹲在角落,眼中全无神采,许然怀疑,即使他现在走过去,给他们一刀,这些败卒也未必会躲。
哀莫大于心死,部落既已亡,他们短暂的死活又有什么区别呢?
无非是今天被狮子吃,还是明天被狮子吃罢了。
“你们谁会罗马语言,站出来。”
看守牢狱的监管者傲气地对什淤图族说。
什淤图族没有人说话。
监管者横着眼睛,冷哼一声,想走过去用强,给这些俘虏几下,许然拦住了他。
“你先出去,我和他们说吧。”
监管者悻悻走开,许然是格奈娅夫人带来的,能不能惹他心里很清楚。
“你们认识我吗?”
一名什淤图族俘虏似是听懂了许然的话,懒洋洋仰起头来,看了一眼许然,他忽然有些激动。
他正对其他什淤图族激动地说话。
许然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这个历史类副本,是由于对罗马帝国鼎盛时期的追忆形成的,刻意放开的语言污染,自然也只能使许然听懂罗马话,而且什淤图族语言从来不是主流语言,“语言精通”也派不上用场。
但他能看出来,这名什淤图族的激动是出于欢欣,在他说完后,其他什淤图族纷纷站了起来,看向许然。
“我叫阿古扎克勒,你是……”
那名什淤图族操着不太熟练的罗马话问许然。
“我是排在你们前面的那名战俘,奥卢卡。”
许然回答。
猜想得到确认,什淤图族人忽然激动起来,一名在他们之前的战俘,在一个中午的时间变成自由民,这令他们看到了获救的曙光。
“你是怎么被释放的?”
阿古扎克勒急切地问许然。
“我一人杀了两头狮子。”许然回答。
什淤图族们情绪再次低落下去。
在他们看来,一人杀两狮的难度不比干掉罗马皇帝奥古斯都小,要是什淤图族人人都能有这种本事,早就杀进罗马城,夺了那厮鸟位了,何苦待在监牢里受这憋屈气。
“你来做什么?”阿古扎克勒问许然。
“是不是来救我们的?”
一名很老的什淤图人忽然说,神情激动。
“抱歉,我救不了你们。”
因为你们两千年前就死了,许然在心里补充道。
“不过,我可以想办法保存你们的文明。”许然对他们说。
什淤图族人并没有许然想象中那么激动,他们左顾右盼,窃窃私语,“文明?文明是什么?”
许然在心中一声悲叹。
罗马早就有了类似于“文明”的概念,而什淤图族,这个即使在两千年前都极度落后的文明,还没有形成这种概念,罗马语中的“文明”这个词,甚至翻译不过去。
“你们的历史,你们的文字,你们的故事,”许然尽可能表达,“我会告诉其他人,曾经的什淤图族是什么样的。”
什淤图族瞳孔震动起来,像一口满布淤泥的井,他们听懂了。
“历史?文字?故事?”
很老的什淤图族声音斑驳,“你要把什淤图族的这些,告诉其他人?”
“是整个世界的人。”
许然平静地说,他没有说谎。
在此之后,什淤图族的一切,会静静悬挂在互联网的某个角落里,在某天,当有人在搜索引擎打出“历史上已经灭亡的部落”时,“什淤图族”这几个字眼,会与他在两千年后相遇。
什淤图族想象不出“整个世界”这个词有多大。
在他们的概念里,“世界”这个概念,以牛羊走过的地方为界限。
罗马是世界外的,天是世界外的,那轮像愤怒的红色牛眼一样升起的东西也是世界外的。
偶有朝气蓬勃的什淤图人,去到没有牛和羊的地方,学会一些语言,骄傲地回来诉说,他们会好奇地听,也没有离开“世界”的想法。
直至罗马人的铁蹄踏过。
“好,我把什淤图人的故事说给你听。”
老什淤图人颤颤巍巍坐下,想到什么说什么,许然耐心听着,什淤图人的神话、游牧、生活……
直到“神赐”那部分。
某天,一名什淤图人傍晚赶羊回家,羊失了智一样,朝外围跑去,这名什淤图人拍拍屁股,起身追那只羊,羊跑到某个地方,忽然停下了,一边吃着草一边用爪子刨地,什淤图人恼怒地抽动鞭子,想把它赶回去。
羊听到鞭子声,害怕地撒开腿“咩咩”叫着向回跑,什淤图人也朝回跑,红灿灿的夕阳下,草地忽然格外刺眼,刺目的光芒激射,令什淤图人一时睁不开眼。
等他揉揉眼睛,再次睁开时,他看到那是什么了。
“像太阳一样颜色,但不是最亮的太阳。”老什淤图人比划着。
“黄金?”
“来的人说,好像不是叫这个。”什淤图人说。
“铜?”
什淤图人忽然激动起来,双手比划着,“铜,铜,神赐的铜!”
他接着说下去。
什淤图人从来没见过这样的东西,他着了迷一样,像羊那样弓起身子,刨开土地,把那枚亮闪闪的东西在衣服上擦了又擦,他回到部落里,把那枚铜给所有人看,部分人好奇地碰一下,接着紧张地缩回手。
第二天,部分什淤图人病了。
那名捡到铜的人,病得最严重,他的额头像正午的太阳一样热,高烧了几天几夜,其他什淤图族人,或上吐下泻,或咳嗽不止,等到他们好转后,他们惊讶地发现,自己有了神明一样的力量。
什淤图人把这称为“神赐”。
在不经意间,他们可以让在草地里奔跑的鼹鼠、野兔或其他动物变慢,他们捕起猎来,简直轻而易举。
迟缓?
许然皱着眉头,想。
“还有,如果对自己使用,我们可以让太阳慢点下落。”什淤图人兴奋地说,“神赐!神赐!”
许然“腾”地站起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