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旭晖胸前挂着相机, 他突然出现,让溪文耀措手不及。
溪家在村子里都算是条件差的,他这辈子都没见过记者。
如果不是林瑄禾考到新市,溪文耀可能连村子都不会离开。
他傻乎乎地看着陈旭晖胸前的傻瓜相机, 就像在看什么稀奇古怪的新鲜玩意。
而陈旭晖笑盈盈弯下腰, 将溪文耀扶了起来, “男子汉大丈夫,怎能轻易下跪?你能跪回你爸的命吗?”
溪文耀就跟着站了起来。
一个老头不乐意了,“事情还没搞清楚, 里面那个警员如果真的不顾她爸的性命,她就不配当警员!必须给我们一个交代!”
老头儿这一咋呼, 其余人都跟着振奋起来, “警员不是普通的工作, 不孝顺的人的确没资格。”
“养父都不管了,还能指望她来保护我们普通老百姓?!”
眼见着事情越闹越大,林瑄禾快步走了出来。
她不太慌张,只是笑着看着溪文耀。
这一眼, 溪文耀想死的心都有了。
他姐一定会揍他的,会毫不客气地揍他的!
他这是什么命啊, 他只是想懒散的过一辈子啊!
早就说了现在的林瑄禾和以前不一样了,他妈就是不听, 他妈就是个蠢货!
溪文耀已经将王珍从头到尾骂了一遍。
但眼下,他还得坚持。
毕竟口号都喊得这么响了,现在灰溜溜地逃走,他也没好处, 还不知把领导喊出来,他还能有个靠山。
溪文耀硬着头皮说道:“我是担心我爸的身体, 姐,你就借给我钱吧,你不是刚破了好几起案子吗,还认了有钱人做父母,你有钱。你放心,只要我将来赚到钱,我一定还你!”
溪文耀在心里期盼着林瑄禾能被吓住,最好直接给钱了事。
如果是以前的林瑄禾,肯定会选择息事宁人,但现在的林瑄禾……
只是想到林瑄禾的脸,溪文耀就又抖了一抖。
他把陈旭晖当成救命稻草,抓着他不松手,“哥,你是记者吧?我要曝光,这个警员是我姐,我爸妈是她的养父母,她认了有钱人当爹妈,就不管我爸妈了!我只是借钱,又不是要钱,这可是救命钱!”
普通老百姓对这种事最为敏感。
认了有钱人当爹妈没关系,不搭理养父母虽然让人生气,但似乎也骂不了太久。
但如果为了有钱的亲生父母抛弃养父母,那就太可气了。
一时间,林瑄禾成了被征讨的对象。
林瑄禾斟酌了下用词,正欲开口,陈旭晖忽然笑着说道:“各位,我是报社的陈旭晖,大家如果平时有看报纸,应该看到过我的名字。”
陈旭晖负责的是社会新闻,也是大家伙儿最关心的新闻,经常看报纸的人有不少,对陈旭晖这个名字都挺熟悉的。
很快有人迎合道:“我看过你写的文章,有理有据,很不错。”
“能得到这种程度的夸奖,我很开心,”陈旭晖继续说道,“如果大家信得过我,我会就此事写一篇文章,原本我也正想采访林警官,我会对这件事彻底调查清楚,给大家一个交代,大家明后天看过报纸,再下论断可好?”
原本他们就和林瑄禾没仇怨,林瑄禾还破了好几起案子,住在附近的老百姓多少都听过陈旭晖的名字。
他主动提出要采访林瑄禾,查清这件事,对他们看热闹的人来说倒是一件好事。
看热闹嘛,不嫌事大。
林瑄禾知道陈旭晖是在帮她。
她没有否认采访的事情,见大家的情绪缓和了,走到方才喊得最凶的老头面前,眯着眼看他。
老头小心肝一颤一颤的,有点儿害怕。
这丫头虽然年纪小,但目光可吓人得很,老头都不敢多看她,“你盯着我干嘛?”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姓王,目前独自居住,十年前和妻子离婚,前两天还死皮赖脸要去住儿子家,虽然你根本没为你儿子的成长付出什么,也不愿意出去赚钱,但享受起来倒是很干脆。哦对了,你的妈妈是病死的,似乎不是什么眼中的病,但就是不去医院,硬是拖死了,您刚刚教育我要孝顺是吧?好的,我记住了。”
林瑄禾一副受教的样子。
在林瑄禾的提醒下,陆续有人认出老头,“老王,你还来教别人孝顺呢?你老娘的牌位找到地方放了吗?前几个月不是因为一直欠费,被人家撵出来了?”
矛盾点一下子转移到老头身上,老头吓坏了,“我,我我……是有人让我过来的,我可什么都不知道!”
林瑄禾微微一笑,“原来是有人雇你来找我麻烦,看来确实有人对我不满。”
她看向溪文耀,问:“你知道是谁吗?”
溪文耀吓得腿都软了。
他只想当个被人唾骂的坏人,但不想当被人殴打的坏人。
溪文耀哭丧着脸,道:“姐,我什么都不知道,你别乱说,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我没怪你,你看你,急什么?”林瑄禾笑道,“你刚刚说你爸生病了,还是重病,等着要医药费治病?”
当着大家伙儿的面,溪文耀硬着头皮点头。
林瑄禾问:“你爸生了什么病?”
溪文耀:“……”
对剧本的时候没这一趴?
溪文耀努力搜刮着自己不太够用的小脑,“嗯……癌症吧,很严重。”
这是溪文耀能想到的最严重的病。
林瑄禾继续问:“是什么癌?”
溪文耀眨巴眨巴眼睛,心里琢磨着,癌症还有这么多说头呢?
他平时光顾着吃喝玩乐,没人说还要去了解这些啊。
溪文耀磕磕巴巴道:“……肺癌?”
林瑄禾说:“到哪一步了?晚期了?扩散了吗,扩散到哪里了?医生的建议是如何治疗?保守治疗?”
溪文耀:“……”
他脑袋空空,一句话都答不上来。
实在是不能怪他,王珍也没说要钱还要编好瞎话才行啊!
大家伙儿一看到这场面,心里都有了数,这人八成是故意堵过来要钱的。
一瞬间,围观的老百姓怒火中烧,“合着这是利用我们的同情心来要钱啊,臭不要脸的,这种人,指不定瞒了什么!”
“我就说林警官不是这种人嘛!林警官对我们可亲切了,上次我被两个小流氓打,还是林警官帮我出的头。”
“是啊是啊,我家小姑娘被同学欺负,也是林警官出面,不然我都要给我闺女转学了。”
林瑄禾很喜欢自己的工作,该负的责任她都会承担。
她的工作不仅仅只有破案,也包括为大家解决他们个人无法解决的困难。
长时间的帮忙在这一刻终于得到回报,越来越多的人站出来声援林瑄禾。
溪文耀惊慌失措地看着他们,生怕自己再挨揍,丢下一句,“她就是只认钱!她认了有钱的爹妈后,就没再搭理过我们!”
然后便落荒而逃。
大家伙儿对这句话还有疑惑。
陈旭晖见状,站出来说道:“我今天就是来采访林警官的,除了新闻的时效性,我最在意的就是真实性。林警官说的话,我会查明后再写进文章里,大家尽管放心。”
有陈旭晖这句话,围着的人才慢慢散去。
林瑄禾看过来,“你真的要采访我?”
“是啊,”陈旭晖笑道,“这可是主任给我的任务,本来我还不知道怎么开口,现在正巧了。”
林瑄禾拧拧眉,“要把我的事都写出去?”
陈旭晖说:“你想拒绝也不行,你现在和以前不一样了,你怎么也算是个小名人,不如一次性把事情说清楚,不然他们时不时的过来闹一下,你如何应对?”
陈旭晖说得很有道理。
现在的林瑄禾与从前可完全不同了,她一连参与了好几起答案,每一次都能发现关键线索,尤其是这一次,宋濂被捕入狱,实在是大快人心,大家伙儿知道这起案子是晏昀和林瑄禾介入后才有了实质性的进展,对他们二人的评价就更高了。
宋濂有多大的名声,林瑄禾就有多出名。
林瑄禾想了想,应下,“成,正好我想聊聊李大志这起案子。”
陈旭晖一怔,“你想说什么?”
“我们找到了一些证据,足以证明李大志一直在帮助蔡雅雯,两人是合作关系。他做的事情,不管对错与否,总该让大家清楚才是。”
如果群众对李大志的印象仅仅是停留在不良记者上,李大志就太可怜了。
功过与否,还是交给大家去评判。
陈旭晖沉默了两秒钟,不知在想什么。
片刻,他看着林瑄禾,笑了笑,说道:“其实我一直想问你一个问题。”
“你说。”林瑄禾说,“这次你帮了我们大忙,尽管说就好。”
陈旭晖眼底好像有暗流悄悄流过,他的脸色晦暗不明,让人辨别不出情绪。
林瑄禾看了他片刻,心里觉得奇怪。
晏昀见二人站在一起好半晌都没动静,有些担心,便走了过来,“有什么问题?”
这一回,陈旭晖没像平时那么好脾气。
他淡漠地看向晏昀,冷声道:“晏队,我只是有个问题要问瑄禾而已,不方便告诉你。”
晏昀眸色瞬间冷厉。
林瑄禾想了想,拽拽晏昀的衣角,“晏队,你回去等我好了。”
晏昀拧眉低下头,“你确定?”
林瑄禾点点头。
晏昀又看了陈旭晖一眼,转身进了局里。
裴远几人就在不远处看着,见晏昀一个人回来,取笑道:“哎呀晏队,再这样下去,瑄禾可要被抢走了。”
晏昀拍了下裴远的头,“胡说八道什么,干活儿去。”
“我可没胡说,”裴远说,“你忘了你们是怎么劝我的了?你要是再不抓紧出手,就你这老男人,就更没优势了,人家瑄禾才刚毕业,还是个天真无邪的小姑娘,抢手得很呢。”
林瑄禾刚毕业、挺抢手这一点,晏昀不反对。
他问裴远,“你确定她天真无邪?”
裴远:“……”
晏昀:“……”
两人默契地避开这个话题,一起进了办公室。
天真无邪林瑄禾?呵。
警局外,陈旭晖将林瑄禾带到一旁的小路,找到一个没人的地方才停下来。
林瑄禾尽量保持笑容,好缓和气氛,“到底有什么事,神神秘秘的。”
陈旭晖转身正面看着林瑄禾,笑笑,“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我是考虑到你,才让晏队不要过来。”
林瑄禾困惑地看着他。
陈旭晖敛起笑意,正色道:“林瑄禾在哪儿?”
林瑄禾一怔,“我在哪儿?我不就在这里。”
陈旭晖一字一顿道:“我说的是她。”
林瑄禾的心脏猛地迟滞了两秒钟。
她仰着头,看了陈旭晖好半天,才缓缓道:“我听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陈旭晖说:“我只想知道,她还活着吗?”
林瑄禾没吭声。
陈旭晖见状,也不逼着林瑄禾回答,而是从随身携带的背包里取出一个本子,“这是我去年捡到的,你替我还给她。”
林瑄禾低下头,接过本子。
是原主的日记本。
原主用文字倾诉着内心的无助与茫然,她写了很多本日记,没有顺序,时间上也是不连贯的,毕竟原主不是随时都有本子用的。
林瑄禾根本不知道日记本一共有多少。
这一本,林瑄禾从来没看过,但里面的字迹的确是原主的。
她卑微地在日记中描绘着自己的梦想,她想成为一名可以独当一面的警员。
但在接到警院的录取通知书时,溪家人还试图阻止她,他们怕她进了城,见过大世面,就不好控制了。
看到日记本,林瑄禾明白,陈旭晖已经看出她不是原主。
她和原主的确差很多,但没人会觉得这个人的芯儿已经变了,这种匪夷所思的事情,大家不会信。
只有陈旭晖,明确地提了出来。
林瑄禾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陈旭晖。
嘴硬?继续瞒着?
林瑄禾沉默片刻,抬起头,笑道:“谢谢你把日记本还给我,不知道你是在哪里捡到的,多亏了你,我的日记才能完整。至于你问她去哪儿了,真抱歉,我来的时候,她已经不在了。”
陈旭晖的眸光极速黯淡。
直到这一刻,林瑄禾终于明白,为何陈旭晖对她的态度与旁人不同。
陈旭晖是冲着原主来的,不是为了林瑄禾。
只不过在林瑄禾能提取到的记忆里,原主和陈旭晖从未有过交集。
林瑄禾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只是将知道的告诉他。
林瑄禾回答完,郑重道:“如果你想去找她,可以去找,不过我对她也不熟悉呢,不能帮你太多,是个名字和我很像的人是吧?你放心,我听到她的消息,会告诉你。”
说完,林瑄禾朝陈旭晖灿烂一笑,转身进了局里。
陈旭晖抬眸,阴冷的目光被苦笑占据。
他知道,林瑄禾是怕他有录音,所以迅速撇清关系。
但起码她告诉了他答案,这样就很好。
原来她已经不在了,以后也不会再回来了。
陈旭晖的心微微动容,他不知道这种情绪叫什么,或许是悲伤。
就像十多年前,他的好朋友被骗进家门的那一刻一样悲伤。
溪文耀是被王珍揪着耳朵带回家的。
他们在新市租了一个小房间,只有一间房,旁边就是垃圾场,关上窗户也奇臭无比。
因为环境差,这里的租金很低。
溪家人还没管林家要到钱呢,当然要节省一些。
进了家门,王珍发现自家男人还没回来。
她冲着溪文耀数落道:“你就不能机灵一点儿?你看看你姐,心眼子越来越多,倒是你,傻乎乎的,我们真是白养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