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布泉一行风风火火地奔来狼口岗子上的时候,正看见马士图叼着个烟袋锅子指挥着几个崽子搬运土石。张老五插着腰站在离碃子不远的一处坡地上,秋老虎的大太阳晒得他连眼睛都睁不开,只能伸出之手来,挡在眉毛上头遮阳。见着冯三爷来了,他赶紧从坡上跳下来,三两步就跑到了人堆前头:“爷,你咋来了呢?”
“咋的?听你这话……是盼着我来,还是不想让我来啊?”
绺子里连着两天出了这么大的事,冯三爷实在没办法从脸上挤出笑模样,叉着腰狠狠地叹了口气,“在绺子里头呆得乏了,出来活动活动。”
按碃的崽子,一波接一波地挑着扁担往外运送砂石,看见兄弟们忙活成这样,冯三爷到底还是没把拔阴斗跟养活尸的事给说出来。
这帮崽子已经够累的了,没必要在这时候把话点出来,害得他们身上受累,心里头也连带着遭罪。
张老五没看冯三爷,脸上的表情没来由地一僵,倒是先朝着梁布泉瞥了一眼,随后僵着脸上的半分笑意,拽了拽冯三爷的袖子:“活动活动倒也好,只不过……您不是病了吗?别在外头呆太长的时间,该回房歇着,还是回房歇着吧。”
梁布泉跟着赵老瞎子学了那么多年的谣门骗术,自当也练就了一番心明眼亮的本事。他当然早就知道冯三爷没病,张老五是冯三爷的亲信,必然也明白这冯三爷钓鱼的计划。
可如今冯三爷这么早地出现在碃子上,肯定是证明那场戏不好再演下去了,做戏做不满全套,凭借张老五的机灵劲,肯定能推断得出来,是绺子里头又出大事了。
他伸手去拽冯三爷的袖子,分明就是想要让冯三爷借一步说话的意思。
“老四啊,你在这陪陪梁兄弟。”
结果也当真和梁布泉料想的一样,就看见冯三爷用手轻轻地搭在了张老五的腕子上,随后一手揽过张老五的肩膀,俩人转头就要往大牙子上头奔,“让老五陪我去山上转悠转悠,散散心,如果有崽子不听话了,帮衬着梁兄弟点。咱绺子上的兄弟不多了,能不动手,尽量别动手……”
“啊……那行,你俩上去吧!”
杜老四倒是没往多了想,傻乎乎地点了点头,“艾玛,对了当家的!大牙子上头可有狼啊,你俩别走远了!那家伙的……昨个晚上我可见识到啥叫他娘的狼王,啥叫狼军师了!那玩意可得罪不起,你俩要是碰上了,千万可别……”
“千万别开枪!我知道,昨个晚上打狼的又不止你一个!”
张老五没好气地对着身后摆了摆手,“你在那呆着吧,我俩要是碰上狼了,知道咋办!”
杜老四傻,可是梁布泉的心里头却跟个明镜似的。
他已经在冯三爷面前显露出了嗅风闻气的本事,至少短时间内,冯三爷是不敢对自己不利的。但是就如冯三爷所说,这段时间又是狼群袭岭又是耗子拔舌的,绺子的势力的确是伤到了筋骨,能按碃子挖金的人,是越来越少了。
冯三爷临走时候说的那句话,分明是在点着梁布泉呢。他是告诉梁布泉,如果着急抬矿出来的话,就尽量和那帮崽子好说好商量,毕竟能干活的只有这些人。
转念一想,也的确是这么个道理。
九里庄的事现在还没摆平呢,万一那伙人趁着这时候打上山寨,恐怕家里连个看门的人都凑不齐全。
早先在第一天按碃的时候,梁布泉就曾经在碃道里面见着过一只耗子。想到了这,他也不免有些后悔:当时咋就头脑一热,把那家伙给放了呢?万一那只耗子当真是对家油葫芦养出来的鼠王可咋办?是不是就错失了一次捏住敌人命脉的机会?
他站在碃子旁边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番碃道里头,那矿洞越往下挖就越顺畅,好像早在很久以前,就曾经有人在里头下过矿道一样。碃道的两边都是梆硬梆硬的伴金石,只有一道人为开凿出来的土坡直通地下。
如果昨天晚上,在这碃子里面当真是有无数只耗子的话……碃道的地面上又没有新打出来的洞口,这帮耗子在白天都会藏在哪呢?
他一边寻思着,一边就不自觉地掏出了怀里的铜烟杆,难免又因为碃道和耗子,想起了当初跟宋掌柜他们,在秧子房门口勇斗恶虎的桥段。
这根铜烟杆,恐怕也是宋掌柜的留给他最后的念想了吧。按说他们经历过伥鬼猛虎的那件事,也应当算是过命的交情了。好兄弟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让人取走了舌头,无论是于情还是于理,这个公道,梁布泉都必须亲自替他给讨回来。
“看岚下岭,闻气望川,长舌问鬼,倒地听仙。”
赵友忠不知道啥时候翻翻着大眼皮,一步一晃地走到了他的跟前,朝着梁布泉手里的铜烟杆斜了一眼,“知道这话是啥意思不?”
梁布泉的心里头猛然间就是一翻个:“宋掌柜的起先跟我说过,他说自己年轻那会在老鸹嘴子上,曾经遇见过司天台上的四炷香堂。说你就是……”
“哎,啥香堂不香堂的,都是一帮脑袋里缺根弦的王八蛋!”
没等梁布泉说完呢,赵友忠就抬起了手里的盲杖,一棍子点到了梁布泉的心窝子上,“知道为啥宋掌柜的那么怕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