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因何,冬日的夜晚比寻常时候的漆黑,暮色里也鲜少有星光,似乎就像是一张密闭的黑网,裹挟着整个汴京。若不是她一个习武之人眼力好,还无法从床铺上悄无声息的绕过他人不声不响的退下去。
自来东宫,已经日久,却仍旧是未习惯身处这束缚之中,每日循规蹈矩。她生性散漫,于江湖之中游走不定,身边的人从未稳定,自己却是乐此不疲。而同阿秋跟随先生,一来是授命于肖二爷、二来是还恩情与谷主老先生,三则,是为道义。
虽然对先生对自己的安排有所不满,可到底还是勉强接受得下,只,最难的是她这每日枯燥且乏味的生活以及折腾她这一身妆容。
她不能理解,为何每一个人都要做着相同的打扮,还需做的一丝不苟。因着自己与太子见过,她不能够出现在人前,于是她理所当然的被安排在东宫最偏僻的、太子压根不会到来的后院做着洒扫的事务。如此,可掌事姑姑还是要求她们每一个人都需同前院的侍女一样装扮,且每日上值前还会一个个的检查,容不得她偷懒。
她头一回生了出逃的念头,还是因为打理头发麻烦。早知道跟着以前的弟兄学一手了,自己女扮男装每日贴面具也好过如今。
她摸到镜子前坐下,对着隐隐约约看得到一个轮廓的镜子跟自己的头发折腾了许久,直到陆陆续续的人到点醒来。
烛火被人点亮,像是乍然盛开的黄花,登时照亮了一屋,不算很亮堂但也瞧得见整个屋子的环境。
“你怎么这么早就起了?”
脸上还挂着睡意的女子揉着眼睛之余看到已经穿戴好坐在镜前梳妆的满月,有些不可思议。
初时以为自己眼花,多番揉搓双目都未有晃眼,联想到近日来满月的确是起的比谁都早,可却走的比谁都晚。
女子名唤白棉,是满月在东宫认识的第一个、可以说是朋友的人。她自进宫来,多容她照拂,不然,以她不羁的心性可在东宫不长久。
满月已经被自己的头发折腾得有气无力,她虽早起,却毫无睡意,得归功于她习得一身好功力撑着。若非是这已经是她最后一把梳子,指不定又会被她在忍无可忍之后强势捏断。
她从来没有觉得,梳头比习武难。
为何头发不能简单的绑了,而是非得这般那般的梳成发髻高高的挽在发顶,更可恶的是头发丝都不能掉一根下来。
听着背后的声音,看来自己折腾这么久还是一事无成。
她气闷着答:“梳头发,我不会梳。”
白棉惊了,她忍不住打着哈欠走到满月背后,双手还带着从被窝里残留的暖意按在她的肩膀上,从铜镜里看着她梳得歪歪扭扭的双丫髻,不忍心注视。“你还不会?这都有半个月了吧?”
她跟满月同时进的东宫,是近来一同被选进东宫的宫女,都是从小地方来的,在此处无亲无故于是也就都互相照拂。初记得满月进宫来的时候就不会梳头发,当时还是她帮着梳头。后来各自分了工,被安排到不同的岗位上当值,大家都有事情做就没有多余的时间替别人梳头,于是就只得满月自己学好,自力更生了。哪知这都过去半个月了,一个简单的双丫髻还没学会,此时都还在跟自己的头发较劲。
她看着她木梳上缠着的几根发丝,只觉得头皮隐隐作痛。
“我学东西慢。”满月信口胡来。她哪里是学东西慢,以前习武的时候背功法就快,一招一式如今都还在脑海里清晰的记着,不然也不会于大众之中脱颖而出,只是在这些事上就显得相形见绌了。
同伴无奈,趁着时候还早先给她拆了头发重新梳,一边感慨。“你每天这般提前起来,就为了梳个头,怎么熬得住?”
她每日里都要提前好一段时间梳头发,她们做的事情虽然都是杂事,可到底费功夫,劳心费神,一日下来,累得她们是沾床就睡,只觉得一日都睡不够似的,哪里还有精神再提前起床折腾自己。也亏得是满月自个儿受得住,这要是换了旁人早趴下了。
她们都是新人,还不太懂东宫里的规矩,如今都是跟着掌事学,掌事怎么说她们就得怎么做。东宫一向要求严格,不然,这头发随随便便的梳了就好了。
满月从镜子里看去,只见自己的头发在同伴手里就十分乖觉,不像自己,拿住一边另一边就散了,滑溜的跟尾鱼一样。
“我还年轻身体好。”
白棉无言以对。
的确可以看出她的体质好,不然也不会在睡眠比谁都少的情况下还比大家都精神。
此时屋子里人都起了,穿衣的穿衣、叠被的叠被、梳妆的梳妆……吵吵嚷嚷的。
白棉手上还拿着她的头发,不知是有过精心养护还是如何,满月的头发比她见过的都好,黑得透亮,十分顺滑,虽然未长发及腰,可这一头的发丝都只觉得满月怎么看都不像是清苦的人家出身,谁家日子过得不如意还会养出这么一头好发?可是,她时而的表现又的的确确像是个从穷乡僻壤出来的人户,不曾见过世面一般。
“你以前哪里人?看你手上也是有茧子的,怎么就不会给自己梳头?”
她只知道,能把自己卖到宫里来做仆役的都是普通人,若是家中过得去,不缺一口饭吃,岂会甘心卖进来给别人当牛做马。且像她们这个年纪,都是到了婚配的年纪,大梁满十五就可婚配,若是再在宫里蹉跎几年,等出去了黄花菜都凉了,哪里还能配个好人家,真真就是讨一口饭吃了。
满月面不改色的胡说八道。“我家里穷,早晚一天都得干活,哪里有时间管自己的头发怎么梳,都是一根绳子直接绑了,只要不耽误自己干活就成。”只要不耽误自己拔剑就成。
白棉一听,算是明白了她的身世,每个人的命途都不一样,虽然大同小异可满月以前的日子过得也忒难了些。满月以前的家里一定很是贫苦,不然也不至于头发都未学着梳,再看那手掌心微微发黄的茧子,若没个五年的劳作都没那样厚。
她们都是出身普通的人户,有的是为了生计不得已进宫来找份活干,有的是家中无人,举目无亲无处可去,才会想着进宫寻个落脚处,不然啊,女子流落在外,几乎都没个什么好下场。不过有的也是有着贪心吧,仗着才貌,以为进了东宫就有机会选一条出路,不说荣华富贵,起码,也不至于会为了碎银几两跟人纠缠不清。然而,她们进来后就被放在了后院里干着洒扫洗衣之类的杂事,不同于可以进出正殿的宫人,连前院都不准踏足,哪里能见到尊贵的太子呢。
当值前,她们照例要听训,新人进宫起码要听一个月才可放任。掌事姑姑却在结尾道:“今儿个前院缺人,你们来两个顶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