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65章 贤者模式(1 / 2)执念,以爱之名首页

世德醒来时,我已经托腮目不转睛地盯着他许久了。天已经完全黑下来,却丝毫不影响我在昏暗中视物的能力,大约我用的不是眼睛,而是透过心灵之眼在观看。

我们被告知“上帝让亚当沉睡”,在亚当沉睡之时上帝抽出他的一根肋骨并用之制造了夏娃。我想,男人的第一次睡眠成了他最后一次宁静的睡眠……此后,因为女人的存在,两性的种种纷争,安宁不再。

“我睡了多久。”他问。

“不到半小时。”

他看起来又累又困,却强撑着不再睡,担心等下该睡时会睡不着。

“这些天一直没睡好过,有时整夜失眠,于是闭着眼睛在床上直挺挺躺着,若有若无地冥想,半睡半醒,白天也总是精神很差。”他笑,轻轻吻我一下,“现在是完全放松下来,所有的紧张一扫而空,加上体力的极度消耗……多亏你的功劳。”

“最完美的睡眠几乎必须是欢爱的附属品,歇息休憩之感,在两具躯体之间相互映照。”我轻轻吟诵。

“再说一遍。”

我重复一遍。

“是谁说的。”

“罗马皇帝哈德良。”想了想我又补充,“当然,更有可能是玛格丽特·尤瑟纳尔说的,是她写了《哈德良回忆录》。想想吧,一个女人用第一人称来写一位男性皇帝……据说她从20多岁开始起头,到44岁才完成这部作品……”

我有很浓的谈话兴致,在跃跃欲试地等待,然而世德似乎并不想说话和交谈,也对我说的毫无兴趣,一无回应。

“不是现在不睡吗?”我说。

他闭着眼,“不睡,只是冥想。”

我没说话。

他张开眼看我下,安抚地轻拍,“宝贝,每次和你做爱都是完全、极致的释放,之后大脑一片空白,什么也不再想,非常安静。感觉就是现在立刻死了也没什么。这个时候最适合冥想,往往格外有收获。你自己睡一下,或看看书,我冥想下。”他再度闭上了眼睛,表示谈话结束。

真是拿我当修行工具吗。

我感到悲哀,还有无奈,为自己身体和大脑的运行机制。据说,性爱激发分泌催产素,从而使得女性对与自己云雨的男人产生依赖感和亲密感……大约正是因此,女人才容易离不开这个男人。男人也许是催产素分泌量太少,所以没有女人那样的粘缠?我对自己这种因生物性原因造成的反应感到无奈,为什么性爱之后还想要更多情感,为什么没有螳螂的基因,像交配完成后的母螳螂般,立即咬掉公螳螂的脑袋,把它吃进肚子里,那样多轻省,不必挂念纠结,既然你已永远和我融为一体……

“我不是我的身体”。可是我们多深地受着身体束缚,基因的束缚,甚至小小的激素也能对我们作威作福。

望着闭目犹如老僧入定的世德,我能感到自己目光里的柔情渐渐凝聚成戏谑和嘲弄。是,哈德良还说,一旦炽热之情熄灭,享受不再,我们即转向离开。

“我想我最好回去。”

我坐起来,身上裹着薄被,半裸着,去床尾抓散落的衣物。

“这么晚了。”

世德立刻睁开眼,说着,禁不住想去看表,以确定时间。我能看出他的犹豫——如果现在九、十点钟,不是太晚,也许就让她回去?

我抬腕,“不算晚,十点多。”

“……明天,再走吧。”

我观察他的诚意,嘴上说着,“我无所谓啊,怕你觉得被打扰。”

终究还是咽下了后面的话:再说,我也没有使用价值了;或者我还有,但你未必还有体力和热情。

“没有打扰。”

不确定他是否说谎,我穿衣服的动作停下来。谎言通常就是这样出来的,出于不忍,出于顾虑,出于犹豫、迟疑,出于各种各样的缘由。真话有时会很伤人,或者引起不必要的麻烦,所以谎言就出炉了。

“你确定?”我怀疑地看着他,“你现在想让我走,我真的OK的,千万不要勉强。我们都知道勉强的结果。”

“不勉强。明天再走吧。”他拍了拍身边,让我过去。

我高高兴兴扔掉衣服,从床那头爬过来,挨着他躺下,头枕在他臂弯里。他轻轻在我额头亲了一下。

我当然是想留下的。如果我能单纯只是享受性爱,对他没有情感需求,那么结束后巴不得立刻离开,多一秒都不想停留。十分向往那种“事了穿衣去,深藏功与名”的洒脱,奈何没有情感的介入,性行为本身对我无从成立。

躺着,尽管彼此相拥,我却有一种漫无边际的空虚感。

现在的世德是两个极端,前一刻还狂放热情、浓烈厮缠,下一刻便进入到万籁俱寂、万念俱空的状态,彻底的冷静、疏离。贤者模式。

他的贤者模式与我希望更加亲密这两者之间产生了巨大落差。

而我显然也开始有了变化。尽管做爱的时候世德仍然醉心于我们身体的交融,但近来我却不是每次都能投入其中,有时会阶段性抽离出来,如同一个观察者,审视我们当时在做、在发生的,身体似在沸腾,灵魂却保持清冷。如果仍旧像过去那样相爱,那么我应该不会有这种感觉。是不是也因为——我已不再像过去那样爱他?

“怎么这样安静。”世德手臂收紧了些,把我揽得更近。

“我现在体会到了男人通常会有的那种贤者模式。”我回答。

他大笑起来,“你竟然也体会到了。”

我点头,内心却一片悲凉。

他仍然在笑,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忽略掉我真实在表达的——我的告知其实是一种控诉。

从天天在一起,我想暂时分开一下都不行,到近几个月来的一两周见一次。每次见面,从能够让我在身边两三天,有时甚至多留我一天,到现在最多两天——通常见面后的第二天我便离开……早已无需他明示暗示逐客,我自动自觉自发地离去,除非他留我。而只要他挽留,我总是愿意的。我已日渐滑落至他旧有的模式,他对待前女友们的方式,这于我是一种堕落。

刚才若他真做的出来让我完事即走,我便决定不再继续。

爱一个人就是以他的需要为第一,总置自己的意愿于最后,但,是不是也可以有个限度?做爱前后极热与极冷的反差已经够大了,令人极度失落与不适,如若再过分到立刻提裤子走人……那简直是一种羞辱。是我太矫情,原则太多,太轻易就定义他“用过即弃”,还是他确实如此?

随着时日增多,世德反而越来越像一个谜,他身上有许多东西我无法了解,想不通,看不透。

我恐怕永远也无法适应合二为一之后的疏离与分离。而我的所谓贤者模式,不过是适当地保持距离和清醒冷静,也许是潜意识里的一种自我保护,让自己不要太投入,从而抑制催产素的分泌——假如能够的话,以降低结束后的亲密期望与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