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落幕后,这渐渐弥漫血腥味的角落里。
白术扶着圆框眼镜缓缓走来,面无表情地端望着那躺在地上只剩下一丝声息的几个大孩子。
不只是感慨还是讥讽,话语如此冷暖不知。
“向母亲举起刀刃不是意外呢,不过仍是值得我投入研究的,祸斗小朋友,我就当为了七七。”
那话音落下,幽绿色的水泡已然缭绕四周,将那在地上不住抽搐的几个人影层层包裹,如生死人肉白骨般肉眼可见地平复着他们身上的伤口。
而他只是从腰包里翻出一把手术刀,轻轻地划开水泡,精准无比地轻轻划过这些孩子们的额头。
那一瞬间,似乎已然将他们记忆里的某些环节破坏,恐惧与创伤仍会弥留,这无可挽回。
但至少,他可以做到让这些侥幸死里逃生的可怜虫们忘记到底是谁将他们伤得如此惨痛。
“只是下次,要记得呼救……”
那淡漠的声音与吐露的话语,如此矛盾。
“或者,去做到滴水不漏。”
……
胡家府邸,光线昏暗的小房间内。
衣柜的柜门已经被缓缓拉开,红紫相间的那件歌舞伎戏服,被祸斗轻轻攥于手底摩挲,他那脸上的神色是如此复杂,唇抿得是那样紧。
“我杀人了……”
仿佛那缀着暗红的织锦却像是干涸的鲜血,让他回想起今天方才死在自己手底的那几人,哪怕他其实知道对方称不上如何大奸大恶。
与那一夜在珉林里,他亲手攥紧自己的发丝将海鲨狠命着活活勒死时不同,他不再像是被谁逼迫着,而本就是自己希望如此做着。
“国崩……这就是你想让我学到的东西吗,可是我心底真的不喜欢,我只想保护阿桃……”
祸斗抿着唇微不可查地呢喃,可那双钴蓝色的眼眸底,分明执着于指尖织锦绸缎时翻弄的触感。
“那最后,我明明只想把石头扔回到地上,就此离开的,那样的惩罚已经够了,他们知错了。”
他颇有些不知所措地捂着脸,像是忽然觉得自己好像很陌生,心底有着什么正在消失。
那似乎的名为底线亦或是善良的事物,分明是他灵魂里无法割舍,但又显得多余的。
“为什么在抛出去的最后,我的指缝里会有雷光,我明明不想动用元素力……不想的。”
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他越来越不敢看那红紫色的戏服,仿佛越是凑近这身衣服,便能让自己偶尔回想起的那些时隐时现的过往画面变得更加清晰。
“获斗真的不想的!!为什么要逼着我,我不是国崩,我不想当坏人!!”
他抿着唇哭诉着,闭着眼眸淌落泪滴。
最终,那衣柜还是被缓缓关上,他不再愿意把眸光停驻在此,只是沉默地坐在了床上,缩起身子有些不知所措,下一刻又似有所感地望向窗口。
朦胧泪眼里,他看见那儿有条细长的白蛇。
竖眸底神色似笑非笑,朝着他吐着蛇信子便口吐人言,声音却没由来有些复杂。
“小祸斗,我嗅到你手上没洗清的血腥味了,若是事发东窗了你打算如何,这儿可是璃月哦。”
长生缭绕过窗棂,顺着墙畔一路蜿蜒着盘踞在床头,凑到了祸斗的身旁抬头望它。
“……对不起,长生姐姐。”
祸斗红着眼眶牵强笑着,声音十分轻微。
“大概我已经做好了去蹲大牢的心理准备了,但是我已经有了勇气面对这些了……”
“我知道我该付出代价的,明天,再过明天我就去总务司投案自首,至少今晚我想好好陪陪爷爷,陪陪阿桃,我不会逃避的……”
闻言,长生只是吐着蛇信,沉默良久。
“喊我姐姐可没用,我今天便是特意过来骂你的,你有没有想过若是岩王恰好不在璃月港,恰好碰上了你做的这档事,你会怎样?”
它看着祸斗眼底的彷徨,看着像是一只犯错了事的小椰羊一般蜷缩着的对方。
“你的结局只是会在所有人失望的目光中被送去牢狱,在这敏感的时期里,你的一切会被与你的母亲挂钩,出狱后璃月再没有你的落脚处。”
“你会被驱逐赶出去,往生堂的声誉会因你一落千丈,你保护的那女孩子和你爷爷将会遭人冷眼一辈子不能抬头,你都带来了些什么?”
闻言,祸斗忽然如遭雷击般睁大双眸,继而又浅浅地低垂下眼睫,回应的声音如此轻微。
“这些我知道的,长生姐姐……我会在牢里自杀的,我已经犯了不可挽回的错误。”
“我相信帝君大人会念着我,而去帮助我往生堂开脱罪名,我对不起他,对不起爷爷和阿桃。”
抿着唇傻傻笑着,他蜷缩在了自己的膝间。
“可为什么……我那么做了之后,心里会舒服那么多,会那么轻松,就好像我的脑海里一点儿难过和痛苦都感觉不到了。”
“获斗大概真的,已经不再希冀自己可以当一个好孩子了吧……我一直在连累他人,所以我一直在想着,我的诞生一直就是错误。”
这昏暗的房间里,久久的都是沉默。
最后,长生还是伸长了蛇尾,轻轻擦拭掉了祸斗那眼角茫然落下的泪水,竟不知如何开口。
“小祸斗,你一点儿活下去的欲望都没有?”
它那蛇眸静静望着祸斗眼底的黯然,心里有些无力,寻察不到任何可以切入的开脱点。
如果可以的话,它希望对方回头,不要走那条它已经见证过的路,众叛亲离,客死他乡。
“我……我想陪着阿桃长大,想去寻得一个重要的人的原谅,去稻妻替赤团伸冤。”
祸斗一点一点数着,那都是他的遗憾,是他点点随着伤痕破碎的梦,他现在是罪人了。
愿望里再没有了成为璃月港的护法夜叉,因为他引来了自己的母亲,让璃月陷入了一场噩梦。
没有了成为胡老的骄傲,因为他没有守护好胡桃,也没能成为顶天立地的人,一直都很软弱。
没有了想陪伴谁人一生做一个永远温柔的童养夫,保护她那美好的梦想,那都太过奢侈。
“还有……我想去找回一个爱我的姐姐。”
其实那枚日落果,他不舍得使用的,那一定是花了很多功夫才为他找来的,他都不会用的。
像是背包里那堆积如山的摩拉、干粮与水、还有好多好多好看的衣服,他都不舍得用的。
好多好多,大抵是死也不舍得的……
不知这儿过了多久令人感到煎熬的折磨。
蜿蜒着蛇身,长生缠绕到了祸斗的脖颈上,亲昵地蹭了蹭他的小脸,就像是给他一个拥抱。
“告诉姐姐,你后悔这么做吗?”
它吐了吐蛇信子,声音也多了几分温柔。
“你是天使,你不是什么恶魔,沾染鲜血的事情不应该交给你来做,你值得最好的生活……”
“早晚有天,世界都会在你的崇高面前退却的,它再强大也没有用,你不会输……”
那一刻,听到熟悉话语的祸斗分明如遭雷击。
那眼底温柔的钴蓝色与浅淡的红芒再相互挣扎着,最终噙满痛苦的泪水终于闭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