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三章 疑是仙人跳(1 / 2)蟒雀吞龙首页

喻超白走进赌坊里来的时候,厅堂里正一片火热。

“满园春!满园春!”吼叫着的那人脸已憋得通红,鬓角一串红疮正被突然升起的血压送入更多的血液,涨得颗颗发着红光。

——这一桌是玩双陆赌胜的,又叫握槊。这种赌博游戏最初的玩法里,一共只有两枚骰子,天纵年后逐渐加到四枚。它的棋子做得一般的捣衣杵也似,分了黑白阵营各十五枚。两人相博,掷骰子按点行棋,因它的棋局两侧左右各有六梁,故名双陆。

满园春乃是最高彩,须四个骰子摇出四方可做到,一经使出,可谓是大杀四方,天下我有......

喻超白看着新颖,少年人好奇,接着又去看那边耍推官图的。

这种赌博可谓充分贴合大夏国情,大夏初年定下了科举制度,这推官图便应运而生。

它的图盘是上等的硬纸制成,盘面用笔墨书着大小官衔。发展至今,玩这推官图的人,除用骰子外,还用一种木制镶嵌钢珠的小陀螺。那陀螺的四个面上分别刻有“德、才、功、赃”四字,分饰着红,绿、金、黑,顶上圆面制出一个小柱。

喻超白看人玩时,那人正用拇指和食指捻转立柱,待其停落,看倒的一面是何字,然后遵图盘格内文字说辞对号入座,这一局,那耍得最妙的乃是一个书生模样的人物,他此番中了榜眼,算分着实不少。

只看他癫狂一般地手舞足蹈,片刻后竟以真正的榜眼老爷的做派,拿捏着腔调,做足了派头讲话,实在难以分辨他是否将这虚拟的游戏当作了真实的世界。

初时,这款游戏其实并非是作为赌博推广的,而是为了向普罗大众普及大夏官职制度,宣扬科举的优越性,因而往往这款游戏的图盘可折叠,折叠后形似一本书,携带方便,也易保存。可惜原本用于推广宣传学习的用具最终竟然成了游手好闲、架鸟遛狗之辈市井间赌斗耍钱的工具,刻意做成书籍模样便于携带的优势则反而为无孔不入的赌博增添了更大的流传性。

喻超白看着癫狂的赌场众生相,突然觉得穷一点似乎也有好处,起码这种害人的东西自己就算想沾也没有机会。

他这样胡思乱想着,人就站在了原地,看场的管事耍完了这一把骰盅,正拿一块手帕细细地擦着脸上的油汗,眼角旁光,哦,余光一瞟,正好把他收入眼底。于是管事不由出声招揽道:“小兄弟敢是要玩上一票么?”

喻超白囊中羞涩,他扭扭捏捏地说:“其实......其实我是......”

管事从头到脚打量了他一番,心中有了计较:“小兄弟且随我来。”

勾星赌坊偶尔也挣外快,是本地绿林走私放钱的一处据点。自然,它的布局暗藏玄机,七拐八绕地,掀开不知几多门帘,穿过不知几处暗门,喻超白终于来到了传说神秘的内堂。

这种勾当自然是暗地里的阴私事儿,虽然几乎全城的人都清楚地知道勾星赌坊真正的大买卖绝不是面上的赌博抽成,虽然这处内堂看上去布置得如同一个别院,且几乎快要开到了城外,明明更应该叫作外堂,但赌坊仍然执着地称呼这里为内堂。

现在,喻超白坐在内堂的座椅上,喝着管事亲自泡的茶,他的对面则是满脸假笑的管事。

喻超白偷偷看了看自己乞丐一般的难民装束,又看了看管事脸上堆满的笑容,最后看了看自己手中的茶,心想勾星赌坊确实TM威武,怪不得人家生意做这般大么。

管事的小眼睛几乎眯成了一条缝,他热情地拱了拱手,几乎把奸商二字明晃晃写在脸上:“客人想是囊中羞涩,想玩却无本钱,这个却不打紧,本赌坊一向童叟无欺,客人但管开口,管教银钱够使!客人是要三十两是五十两?”

但管开口?

得了吧!

喻超白在沙州这片地界混了这么多年,终日与野兽打生打死,心中的警惕性早就练到满级、练成了被动。这管事只说借钱给他耍,绝口不提利息的事,且一开口就是三五十两,寻常人家几年也用不了如此巨款,用心之险恶,实在是坏蛋中的极品,恶人中的天坑。你若借了他的钱,利滚利之下,九出十三归、驴打滚都是轻的。到时便是扒了这身皮,也不够给他还的。不过喻超白仍然还是很欣赏这个奸商,这人做坏事的模样虽然无耻到了极点,做的事、说的话却偏偏叫人宾至如归,这个就叫作专业。他喜欢专业的人,因为他自认为自己就是一个专业的人。

喻超白斟酌着语句:“管事做得好买卖!只可惜我却不是来耍钱的。”

管事显然也是吃过见过的,喻超白不肯上当,他倒是早在意料之中。来这里的客人,大多数一开始时也是心存警惕的,只要三五下输将下来,输得头脑发了昏,莫说是驴打滚的阎王债,当场典当了铺子产业的也不在少数。因此在管事的逻辑里,该问的还是要问,即使只有万分之一的几率,只要碰上了,赌坊就可小发一笔,这就叫做有枣没枣打三杆子。

因此管事的笑容不减,他觉得他欣赏眼前的穷小子,他今天非得拿下他:“客人说笑,来我们赌坊,不是为了玩,莫非是为了考功名么?唐古坨蛮子可不开科举!不过咱们勾星赌坊内设着推官图,这虽不是真正的科考,总可以叫人过上一把官老爷的瘾的!客人方才也已见识过了,那高中榜眼的陈公子,那是何等的快活!”

啊这,几句话又绕回来了,这该死的胜负欲。喻超白暗中竖起了大拇指。管事见他仍不答话,更加热情地说:”啊,看看小可这眼力见!客人身强力壮,孔武有力,一看就知是修炼玄门秘技有成的出色好汉!想来客人喜欢的是刺枪耍棒,干的是惊天动地的大事!我这里虽然无有角力赌斗的把戏,斗兽却是有的!怎么样客人,唐古坨王庭的贵族们也来本赌坊斗狼取乐的!客人只要跟着那些戴‘夏莫甲塞’(意为夏地金丝花帽)的胡人贵族买,保管只赢不输,钱钞随买随来!”

管事说得唾沫横飞,喻超白一面敷衍,一面已将这处内厅飞快地打量了一遍。

他首先看到的是一面几乎掉了色的烈焰狼旗。

这面旗帜的款式与城头飘扬的那面几无二致。这代表的自然是这家店受到唐古坨王庭的保护,是‘通家夏户’之一。那么这就意味着,这家勾星赌坊是需要遵守一定的规矩的,一旦在这家赌坊里发生了什么不讲武德的事情,受损者可以寻到本城的镇守东本(意为千户)寻求仲裁。

至于有没有用嘛......这事情就比较玄学,全看东本老爷当天的心情好不好了。

总而言之,有这么个东西,就算是合法的买卖了,仅凭这面旗帜,勾星赌坊就远比甜水巷其他的商铺要讲规矩得多。

毕竟,甜水巷作为沙州著名黑街,还是有很多黑店的嘛......

其次他看到的是这里除了他和管事之外,庭院森森,似乎什么人也没有。

那么这里必然埋伏着很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