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宁殿议事以要不欢而散的姿态告了一段落。
少年官家丢下后人远不如前人这么一句话居然拂袖而去。
众人皆以为官家之意是众臣不如太祖皇帝开国时的众元勋,又似不满西军屡败于西夏反而骄狂腐朽到了这个地步,这才一怒至此。
四位宰执一时不免有了羞愤之色。
就连苏轼其实也这么觉得,不过他可能想得更多,比如官家大概同样觉得自己不能如太祖皇帝一般征讨四方,纵横捭阖。
可他们哪里知道,官家就是觉得眼下这些朝廷肱股之臣实在太无用,朝廷法度太陈旧……陈旧或许不恰当,是太荒唐,完全不知兵的人可以做枢密院事,朝廷最高军事主官,这就好比让张翼德去做丞相,让法正去冲锋陷阵。
自上而下是这种体制,能打赢西夏就有鬼了。
“太后,你说这……”吕大防性格刚直,有不堪其辱之意,摊开双手一时无语。
高太后对官家就这么拂袖而走也是不满,与宰执们商议国事,怎能先辱宰相再甩脸色离开呢?何况她这个长辈太皇太后还在场!成何体统!
她示意苏轼去把官家拉回来,然后安抚众宰执,“官家年少气盛,又是第一次处理国事,难免有不妥之处,大家要多些耐心。”
苏轼到殿外时,官家正负手叹息,且不住摇头。
“官家,就这么离开,宰执们怕是要羞愤欲死,明天一早说不定就要上奏请辞了。”苏学士规劝少年天子明面上一定要顾及宰执们的脸面。
他经过几番宦海沉浮,对这些流于表面的事自然是不在乎,但其他人却是未必,所谓士可杀不可辱也。
何况大宋自开国以来对士大夫的尊崇那是越来越厉害,仁宗朝是顶峰,为了显示天子的大度,宋仁宗与大臣争辩甚至一度唾面自干。
官家如今是未亲政的天子,现在都如此“羞辱”他们,那一旦亲政还得了?
“真是矫情,如果我为宰相,这么点事都处理不好,我都没有脸面去见天子。他们居然还说不得了!”赵煦一时无语。
不过无语归无语,他还是转身折回了大殿内。
“皇祖母,朕一时糊涂说了不恰当的话,莫要见怪。”官家先是向皇祖母请罪,然后对宰执们也做出了妥协,“方才出去,朕又想了一下,所谓太皇太后降旨通报全军确实太过优待了,那这一条便去掉,就只加赠五品团练使。当然如果众卿觉得仍太过优待,那就追赠从六品振威校尉好了。”
官家态度的软化让场面一下子和谐了不少。
众老臣也都不是不识相的,官家都从善如流了,他们还摆什么谱,坚持什么五品还是六品。
范纯仁便起身拱手道:“官家体恤边地将官,欲激发边军对外敌的血性和士气,我等做为臣子正该协助,臣以为追赠五品团练使是恰当合适的。”
其他宰执也都附议。
这事算是就这么解决了,之后赵煦亲自将宰执们送出殿外,所谓礼节尊重给足了。
高太后对官家的这种态度还是很欣慰的,她近来已经渐感身体不适,知道自个身体老朽终会离世。之前一直大不放心官家年幼,一旦亲政做出很多不妥的事来。
今天见官家确实年少气盛了些,但知错就改,从善如流,是有一代仁君的风范的。跟大病前那种冷对抗、拗脾气相比,更是天壤之别。
一颗悬着的心彻底放回肚里去了。
“皇祖母,我近来身体康健,旧疾一去不返。想来是太祖和父皇庇佑,我想这几日去给太祖和父皇扫陵以表孝心,还请准许。”
送走四位宰执,官家拱手向太皇太后请愿。
高太后微皱眉头,“国不可一日无君,如今已是深秋,眼见要入冬。你也知道到了冬天,契丹和西夏人多有劫掠和扰边的事情发生。官家去扫陵这诸多事务如何办?”
赵煦明白高太后的意思,现在所有政务虽然都是以太皇太后垂帘听政,四位宰执主持,百官们协助这种形式全权处理了。他这个天子只是走个过场。
可他这个走过场的其实非常重要,甚至不可或缺。天子在,他们所行使的所有政令那就名正言顺,但是天子如果不在,就不是那么凛然不可侵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