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悉的阳光,熟悉的空气,熟悉的疲惫与无助,布鲁的毛又让我的脖子发痒,我移开他毛茸茸的大手,一起身才发现汗水已经浸透了我的睡衣。我盯着酣睡中的布鲁看了好一会儿,他睡得像婴儿般可爱甜美,并且只有在这个时候,他的皮毛是棕色的,我喜欢他棕色的样子。
窗外的白色还是那么的纯净无暇,它会让你宁静、它会让你安详,就像那个古老的童话里所说的,这片大陆是一个沉睡的白熊,它做着一个没有尽头的快乐的梦,梦里的冰川连着海洋,走到哪里都是乐园,想吃什么就有什么,他一直美滋滋地睡着,所以我们的家园也一直如此梦幻、如此美好。曾经我对这个传说深信不疑,因为布鲁就是那么地能睡,可是,也许梦醒之前的预兆已经出现了……大家都在忙碌着,所以我明白不会在远方的地平线上看见那栋房子了,不过在几个小时之后,它会在地平线上的任意一点出现,而那时,整个雪原将陷入沉寂。
“布鲁,醒一醒,我们该上路了。”
单调的燕麦配着单调的时钟从单调的勺子进入了我单调的胃,下一秒,“啪嗒”声替代了“嘀嗒”,墙上钟里的指针掉在了地上,它丢失了时间,也许,整个雪原都丢失了时间。
“布鲁……”
“别害怕布鲁,这只是个巧合。”
然后,我们沿着山茶花大道出发了,山茶花大道没有山茶花,也没有其他任何的花草,人们会把死后的家安在路边,静静地等待着路过的行人向他们打个招呼。
“爸爸妈妈、爷爷奶奶,请祝福我。”
我只停留了一会儿,忍住泪水,不去回想那几个别无两样的日子,别无两样的白幡,还有在无限之白中那一丝跳动的橘红色火苗。布鲁用鼻子蹭了蹭我脸上漏网的泪珠,趴了下来,我知道他的意思,可只是摸了摸他的脑袋。
我要去见先知,只有她知道答案。
当我们沿着大道走出村落的那一刻,沉寂像我预料的那样到来了,劳动的歌声停了,匆匆的步履停了,觅食的动物停了,风也停了……万物都停了,无一例外地骤然睡去,茫茫的雪原上只剩下我和布鲁孤单地醒着。
“布鲁!”
布鲁的手指向了西南方,我果然再次看到了那栋房子,那栋再普通不过的灰砖平房,每一次在这个时刻悄然而现,成了雪原上最神秘的幽灵。
“走吧。”
二十七天前,这一切毫无征兆地发生了,房子出现,他们便睡去,房子消失,他们便醒来,接下来无论如何也睡不着了,只有等待着房子再次出现。大家被剥夺了睡眠的自由,从最初的惊慌失措变成了自我麻痹的习以为常,无声地改变了作息。可是我做不到,我醒着,我无法逃避。
一路向东,又来到了雪芙平原,我像往常一样向那些艺术家的伟大灵感投去敬意,略丹、夏尔、灰伙计的作品正在融化,可是,已经没人有心思去欣赏了。前方是鹿角谷,穿过那里,就是我未曾涉足的地方。阳光送了我们最后一程,最后一道斜光在进入峡谷没多久就隐去了。羊肠小道里回荡着我们的步伐,我们像是行走在一头巨兽的脊骨里,风的呼啸越来越大,裹挟着雪花不友好地问候着我们,那是一片野性、没有拘束的疆域,它们在警告我们这不是探险者的乐园。
“布鲁。”
他默契地弯下腰,我骑在他背上,紧紧地搂住他的脖子,布鲁仰头长唤,然后飞奔起来,在助跑之后一跃而起,一双翅膀从他的肩胛出冒了出来,用力卷动着气流,我的心脏颠了一下,便飞翔在空中了。如果这是一次普通的玩耍,我一定会松手张开双臂迎着云朵呐喊,可此刻,风越来越狠,雪越来越硬,它们像刀子一样割着我们,像一堵巨浪要把我们打回原处。
飞呀,布鲁,飞呀,飞呀……
我在心里默念着,布鲁从我紧张的双臂就能感受到我的情绪,翅膀扇得更快了,我感到那些阻力的气流哀嚎着向我们的两边散开,似乎一切顺利了,然而,一片巨大的乌云横亘在了我们面前,无数拥挤的云团在里面躁动着,我看清了那片阴霾的真相,是一只独眼的熊的脸……没有退路,我们只有向它那张雷电交加的巨嘴里冲了过去。我像是单手抓着时速一百迈的马车的车顶,被惊涛骇浪裹挟的小船,心脏被左右乱甩,几乎停止了呼吸,在我几乎失去对身体的控制的那一刻,一切突然变轻了,然后是一段急速的下沉。当我抹去眼睑上的雪花,我们落在了一片冰湖之上,布鲁喘着气,这一切都是他的功劳,他的四肢及时撑开了蹼翼,才让我们没有砸进冰湖里。
“多亏了你,布鲁。”
我把手贴在他的头上,这不仅仅是简单的爱的鼓励,我的元力流入他的体内,伤口愈合,他恢复了活力,用热乎乎的舌头舔着我的脸庞。
“布鲁,别闹啦~”
我们在冰面上嬉戏起来,然而我笑得太早了……
在那冰面之下,一望无际的深渊之中,即使湖水寒冷刺骨,我没有看错,那密密麻麻像繁星一样的……却无法像璀璨的银河让人陶醉,只有恐惧与疑惑……尸体……我再也找不到别的词了……
糟了,身体不听使唤了,我在下沉……连憋气的力气都没有了,水涌入了我的肺叶,我的身体停止了挣扎,逐渐变成了和下面那群尸体一样的姿势,那平躺的,一叶枯舟……在我的视线陷入模糊的时候,我似乎看到了那深渊之中像真的星星闪烁的一丝光芒,接着,我看到了……爸爸、妈妈、爷爷、奶奶,他们像是从未逝去,可僵硬的表情空洞无神,又是那么的陌生,他们的手托起了我,把我向上送去……
我躺在冰窟窿的旁边,激烈地吐着,是布鲁把我驮了上来,我看到他湿漉漉的毛发就明白了,难道这一切都是幻觉,为了对抗恐惧大脑故意制造的假象?我的身体刚一能动,我就挪向了窟窿的边缘,我什么也没看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