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自称冯宝宝的女子似是恨透了那蓝家,一番慷慨激昂后趁着那书生发愣,一转身便又跑到了风雪中。 书生应该也并非第一次听到她这番狠话,虽眉目间隐现忧伤,但显然仍是不信,叹了一声后便想拔腿跟去,但还未向前迈一步便又想到了身旁的那具死尸,低头看了一眼,又抬头瞧了一眼那已然缥缈的背影,叹声又重了几分,终是停了脚步,蹲下了身,伸手将死尸身上的雪花拨弄到了一旁,语气透着同情哀凉:“虽不知阁下姓谁名谁家住何方,但相遇一场也算缘分天定,小生虽只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但定然会为你寻一方净土安葬,愿阁下死而瞑目亡而安息,只是吾之表妹一时糊涂,小生唯有先将她救出火坑后方能将阁下下葬,还望阁下勿怪……” 唠叨了许久,那书生才站起了身,不知口中低声念了句什么,手中的书卷突然腾空而起,待落于地上时已化成一个可拉行的竹席。 隐在远处的山瓷不由眉头一皱,方才虽然看出了那女子腰间玉牌的异常,但却没有发现这书生竟也非同凡人。 但除了那卷书册之外,那书生似乎再无异常,拽着袈河到席上的动作显然十分吃力狼狈,倒真的如同个手无傅鸡之人。 虽从南墙到客栈正门也不过数百步,但因着风雪,那书生拉着竹席走得极慢,到客栈门口时已然气喘吁吁,虽瞥眼见到了那钱来客栈的招牌,但却无心滞留,显然心中还惦记着他的表妹。 山瓷推开了门,端着一盆热水缓缓走出,透过氤氲水汽看了一眼仍在竹席上难得安分的袈河,唇角一挑,笑意分明。 虽也察觉到门口有人走出,但蓝宇琼却专心拉人走路并未停顿,却在又一抬脚时猛然发现身后一轻,惊讶回头,却见竹席之上那死尸早已不翼而飞,反而有热气腾腾而起,似是肉身与魂魄飞升,吓得原本惨白的脸霎时铁灰,一翻白眼竟昏了过去。 如此胆小的书生竟也敢拉着一具死尸在街上四处溜达,倒也勇气可嘉,刚躲过被热水浇透一劫的袈河笑着踢了那书生两脚,见当真唤不醒他,一弯腰便将他捞起扛在了背上。 悄无声息地,脚下的竹席不知何时竟重新化成了一卷书册飞入了那书生手中。 山瓷倚在门口,看他眉目含笑地将那书生扛进了门,高兴地像个讨了媳妇儿的小伙子一般,横了他一眼便转身进了门。 乔南寒已等在大堂之内,钱掌柜虽看到袈河背着一个陌生人上了楼却也不敢多问,只打着哈哈给乔南寒上了热茶,听他还有话要问,笑得甚是开怀:“先生想打听什么?” 见她走了过来,乔南寒才恭敬开口:“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我们初到贵地,想四下走访一番,不知掌柜的可知道哪一家的姑娘最先受害?” “这……”钱掌柜面露难色,目光不经意间瞥了一眼二楼北楼,有些为难,“并非小人不愿如实相告,只是此事实在不太好说……” 乔南寒善解人意地道:“我看钱来客栈的风水的确有些问题,不过也并非无法可解……” 虽他话说一半,但钱掌柜目光一亮,了然于心,刻意压低了声音道:“既然先生开口,那小人定然知无不言。其实要说起第一个失踪被害的姑娘,那也当真是天妒红颜。” 那姑娘姓柳名真,家住镇南,虽出身贫寒以卖菜为生,却生性纯良人缘极好,只是身世却颇为坎坷曲折了些。三年多前她曾救下两个身受重伤的男子,悉心照料直到助他们康复痊愈,却不想其中一个竟是狼心狗肺,居然趁着月黑风高将她家中洗劫一空还杀人放火,亏得另外被救的男子徐擎舍命相救才保住了她的性命,但她的父母却不幸于大火中丧生。 杀人者遁迹天涯,被害者死不瞑目,独留下生还者身心俱伤,柳真生不如死,但好在徐擎对她不离不弃,以真情报恩情,终是在三年后赢了美人心欲娶她为妻。 只可惜,洞房花烛还是被白绫所换,柳真成为狐妖在定珠镇的第一个冤魂。 “都说好人长命因果报应,可那柳姑娘明明菩萨心肠却红颜早逝,实在可惜得很。”钱掌柜感慨万千,叹声道,“那柳姑娘我是见过的,也算得上是定珠镇难得的美人坯子,虽然出身不好却生了一副傲骨,很是有骨气,对镇子上那些大户人家的纨绔公子向来是不屑一顾,哪知道竟会因救人一命而家破人亡……” “啪!” 钱掌柜的话还未说完,便听有酒缸落地,在他的身边碎成了一地,酒气四溢还有碎片溅到身上。 他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楼上有酒缸被扔下,若非方才眼前的那位先生随意一伸手将酒缸拂到一旁,怕是现在他的脑袋早已开了花。 见钱掌柜吓得一哆嗦慌忙跑向后厨,她抬眸看了看北楼,道:“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看来楼上那位便是徐擎了。” 她想,自己是时候该出去走一走了。 本就人人自危的定珠镇的大街小巷因着持续不绝的大雪更显得人烟稀少,尤其是在本就远离闹市的远郊。 纵然已过半年有余,但已被大半埋在白雪之下的废墟一片似乎还残留着当时的死灰飞扬,无论是地上掩不住的灰烬还是在狂风中虽残缺却仍屹立不倒的房梁门楣,处处都提醒着那一夜大火肆虐的动魄惊心。 远远地看到一个眼熟的女子身影在废墟外彷徨,撑着油纸伞从雪中走来的山瓷有些意外,不由得放缓了脚步。 那个自称要嫁给镇上吴公子的冯宝宝此时却站在徐家门外,而且似是已来了许久,只看背影便透着无措。 听钱掌柜说,三年前的家破人亡之后,柳真便与徐擎搬到了这僻静萧条的南郊,左右无邻倒也安静,只是这里离着那住闹市之中的吴家也太远了些,好不容易才摆脱了表哥蓝宇琼纠缠的冯宝宝此时怎么也不该在此出现。 山瓷心思微动,再离得近些时,压低了伞,抬手掩着嘴轻轻咳了一声。 果然,那冯宝宝察觉到有人靠近,身子一颤似是受了一惊,慌忙抬脚,离开的动作利落而迅速。 待到她站在徐家门外时,冯宝宝的身影已消失在茫茫风雪中,再也不见踪迹。 山瓷望着她离去的方向,许久之后才缓缓地将目光转到了面前的废墟之上,更觉一切扑朔迷离。 在阴觞山时,鬼渡门门主悬亭有一次来与她小坐,曾说过世间恩怨纠缠皆起于人心,有果必有因,有因必有根,就像春来有花开,山溪有源头,最难忘的是第一眼倾城,最刻骨的是第一道伤口。 定珠镇被害者有八人,但狐妖伤人必有诱因,如此想来,柳真之死怕是能捉住那狐妖的要点。更何况,被害的八个女子中,最蹊跷莫测的便是柳真。 不过片刻,悄无声息地,乔南寒的声音便从身后恭敬响起:“参见大王。” 她侧了头,微一颔首:“先生来了,如何?” 目光锁在埋在白雪之下的废墟上,乔南寒微一蹙眉,语气却肃然如昔:“四大仙山两座仙岛的仙门弟子遍布天下,自然也早已知道了这里有狐妖作祟,东白山早有弟子潜伏在此,此事也已被备案于降妖册,只待结果。” “这里早有仙山弟子蛰伏?”她甚是惊讶,思虑片刻,“先生可打探到是何人?” 乔南寒答道:“东白山陈世华,也是在凡间颇有声望的捉妖仙人,其功绩在仙界降妖册记录颇多,想必大王也有所耳闻。” “陈世华?竟然是他?”她秀眉微锁,道,“他的确是仙山难得一见的降妖人才,不求功不求利,当年在东白山求学修道一结业便自请下山捉妖,甘心只入仙籍却不求仙职,一心想做守护凡间太平的仙界凡仙。成为仙山弟子何其艰辛,能熬到结业的大多不择手段想升天为官,但求永生无灾无难,而凡仙却注定只能守护人间无召不可回天界,本就是资历有污的仙山弟子不得已的去向,但陈世华却自动请缨下凡,此事在当时也算得上一段英雄佳话,据说是与他的族人皆为妖所残害有关。但此人心高气傲,手段狠辣决绝,经常以命相搏,最擅搜捕却不屑引诱,倘若他在定珠镇,定不会东躲西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