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招娣是怀着忐忑的心情去见林六的。

对于这个救了她一命的恩人，邱招娣实在是不知道该用什么态度去面对她。

即便立春一直说，林六是个脾气非常好的善心人，邱招娣也有些恐惧。

这份恐惧是弱者对于强者的天然畏惧，因为双方实际条件过于悬殊，而产生的无法被弥补的隔阂。

邱招娣和立春不一样，立春曾经有个大户人家出生，会读书识字的母亲教育，而招娣从被邱家夫妻‘卖’掉的那一刻起，所遭遇的都是至亲之人想尽一切办法的欺辱和打压。

为了逼死女儿获得那些聘礼，邱家夫妻打从心底就没将邱招娣当自己人对待过。

对于从不曾拥有过自尊的她而言，面对林六这种外貌和经济实力远超于平常人的存在时，畏惧是不可避免的。

林六一直在观察邱招娣，从她进门的那一刻起，林六的注意力就没从她身上移开过。

邱招娣身上穿着的是立春给她买的新衣服，浅黄色的裙子，衣襟上还秀了点而小花，看起来清新又可爱。

然而邱招娣始终低着头，弯着腰驼着背，一双眼睛就没有从地面挪动过。

“招娣。”林六主动开口喊了她的名字。

邱招娣的身子微不可查的抖了一下，却还是努力的抬起头，对着林六露出一个僵硬的笑容。

“我听立春说，你不想回家了。”林六又问道。

邱招娣紧张无比的抬起头，粗糙的双手手指紧紧地握着衣摆，嘴唇颤抖着，却坚定的回答道：“我……我不想回去。”

“那你之后有什么打算？”林六平静的问道。

邱招娣看着面前仙子一样的人，不知是不是对方那通身的气派，还是因为她那双平静的眼眸安抚住了自己，邱招娣吸了一口气，颤抖着说道：“我……我想……我想留在您身边！”

这两天，立春和她说了很多关于林六的事情，她说林六脾气很好，心底更好，是天下第一的大善人。

那么……是不是……自己也可以学着立春那样，能不能留在这个大善人身边，得到她那么一丝的庇护呢？

林六其实也猜到会有这么一个结果，她双目认真的和邱招娣对视了许久，久到邱招娣克制不住的发抖，原本眼中的坚毅变成了迷茫、恐惧和失落以及绝望。

“事实上，现在你已经自由了。如果你想的话，我可以给你一笔钱。”林六忽然说道：“有了这笔银子，你可以自己去过想要过的人生。”

“你的父母他们不会找到你的，你可以改名换姓，做一个全新的自己。”林六的声音很冷淡，她这样说着，从包裹中将昨晚上拿到的那包聘礼银子取出，放在了身边的茶几上。

“我不要！”邱招娣却极度抗拒的摇着头，眼中含着泪，目光在那包银子上扫过。

“我护不住的。”她说：“我知道自己什么都不懂，也知道这个世道对女子有多苛刻。我即便拿了许多钱财，我也护不住的。”

邱招娣双膝忽然跪地，发出了咚的一声。她却恍若未闻一般，直接对着林六磕着头哭道：

“请姑娘收下我吧，我什么都可以做的！”

看着邱招娣这副模样，一直躲在外面偷看的立春有些不忍心，她看向林六，却终究没有进屋来说情。

林六看着将自己的额头磕的鲜血淋漓的邱招娣，忍不住叹了口气。

“别磕了。”她说。

邱招娣停止了自虐一般的行径，额头牢牢地抵在冰冷的地面上，一言不发的这样沉默着。

“这包银子，是我从你父母那儿取来的。”林六想了想，终究没打算瞒着邱招娣，将自己昨天打听到的事情简略的说了一下。

“你还未出生时，兰县韩家的一位姨娘幼子夭折。有人找上你爹娘要买你给那位幼子配冥婚……”林六稍微停了一下，见邱招娣依旧保持着那副姿势没有动摇，才继续说道：“只不过人家要求你只能死于意外或者疾病，死后，那些‘聘礼’才能被你父母取出使用。”

立春在屋外将这事听得清清楚楚，她眼神一冷，忍不住露出一个讽刺的笑容。

机灵如她，再结合之前听到的消息，差不多就摸清楚了为何邱招娣在家中会被如何苛待了。

“畜生不如的玩意。”立春小声的骂了一句，还是很不解气。

林六只当没听到立春的怒斥，继续说道：“这包银子，是我从你父母那边拿来的‘聘礼’钱，说到底……这也是属于你的。”

屋中气氛沉静许久，久到林六差点以为邱招娣是把自己磕晕过去所以才没反应时，邱招娣瘦小的身躯缓缓地立直了。

她还在双膝跪地，额头的血迹沿着眉眼滑到了鼻翼，如同骷髅一般的脸上，黑漆漆的一双眼瞳死死地盯着那包银子。

许久许久，忽然，邱招娣笑了起来。

“我以为……我以为只要我是男子就好了。”她挺直了腰杆，一双黑瞳没了光彩：“原来……和我是男是女没关系，原来，我出生前命就不是自己的了……”

邱招娣说出这话时，浑身上下都裹挟着一股哀大莫过于心死的氛围。她不再低着头，也不再弓着腰。林六在这一瞬间，忽然发现自己有些小看了面前的这个瘦小的女子。

或许，真正的邱招娣，并不如外表表现得那般懦弱或者无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