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恭混混沌沌,一夜浅眠。
就这么半梦半醒着,差些误了第二日到北镇点卯。
他如今在家中是前所未有的安稳顺服,只图着不再让父兄分神来顾及他。
香海县令于子荣只手遮天,能挖掉这么个毒瘤,裴恭是的的确确有功在身。
故而那总旗官才做了不到一个月,便已经破例升了百户。
闲话的自是不少,只不过裴恭绝无半分心虚,便也懒得搭理那好些只会眼红的人。
北镇的事务一毕,裴恭便忙着往城北赶。
先前因为内卫撕了路引,宣府卫的陆长明一伙人便被滞留在京城中,如今宣府卫大变,他们自然也急着回归宣府。
军中叛徒未曾捉到,外路三万大军却已覆没,主将裴英重伤,空手而归的他们未免失落。
偏梁国公府乃多事之秋,总不好再大张旗鼓地相送,故而只剩下裴恭去城外,也算是表一表心意。
裴恭瞧着垂头丧气的大伙,自己也不由得默了默。
遥想裴英初派他们来京时,众人无不踌躇满志。
那时又何曾会想到,叛徒没抓到,宣府卫反而遭蒙大难,事情最终会这样草草收场。
裴恭的一腔子话都涩在唇边,最后只剩下一句。
“陆大哥,那叛徒究竟拿了什么东西?”
“他有一封信。”陆长明坦诚道。
“信?是什么信?”裴恭不解。
“不知。”陆长明轻叹,“甚至不知那是给谁的信,上头写了什么。”
“我们只知道,他有一封至关重要的信。”
陆长明的声音慢慢没了底气,他强打起精神朝裴恭拱拱手。
“三爷,告辞。”
“山高路远,万望珍重。”
秋日给郊野染了层萧索。
裴恭看着他们跨马而去,身影变成小小的点,消失在苍茫天地之间。
他轻轻叹下口气,转身回城。
城门边的车夫正在打水饮马,马似是嫌那水凉,忍不住抬头打了个响鼻。
撩起的水花不出意外溅在裴恭身上。
马夫见着裴恭那雁翎刀和飞鱼服,登时连魂都吓掉半个。
平头百姓哪里敢见罪锦衣卫?
他忙不迭点头哈腰,给裴恭赔礼道歉擦拭衣裳:“官爷,官爷恕罪,这畜生无状。”
京中水系不算发达,城中的所有溪水河流都发自一支主干,也就是城东的鹭河。
天凉了,水是冷的,人心也是冷的。
裴恭莫名勾勾唇角,笑得人汗毛直竖。
那马夫才偷瞥到一眼,便吓得连忙又重新低下头去。
也就是在城门口折腾这么一小阵的功夫,鹭河边上忽然吵吵嚷嚷起来。
周围的人纷纷盯着鹭河瞧,裴恭便也不免得被引了注意。
只见得河边的正洗衣裳的小女孩追着漂走的衣裳下了水,却不料得水下湿滑,一个没踩稳便滑倒在水里。
眨眼功夫,人便在尖叫声中被湍急河流冲离河岸。
裴恭忍不住皱起眉头。
那掉进水里的瞧着眼熟,原来不是旁人,正是昨日来府上还斗篷的小姑娘。
她时不时被整个淹没进水中,偶尔从水中冒头想要开口呼救,可只要一张嘴,水就会从四面八方往她嘴里涌。
双丫小髻上的红绳也被冲散漂在河面上,不过转眼的功夫,小女孩便被水流冲出去一大截。
岸上的人并不在少数,交头接耳嗡嗡嘤嘤,却都裹足不前。
“看什么,快救人啊,再看那女娃就要被淹死了。”
“我……我不会水……”
“你就会说,这深秋时节,鹭河水凉的跟什么一样,谁敢下去?”
……
人命关天,何况还是个小女孩。
裴恭再顾不得多做犹豫,连忙径自扔下刀,扒拉掉外头的飞鱼服,直直跃进河里。
那鹭河水是真的凉,难怪马都不愿意直接喝。
饶是他身强体壮熟识水性,在冰冷的鹭河里,还是被激得直想骂娘。
裴恭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
要是再见着方岑熙,他定要将这混蛋骂个狗血淋头。
怎么不教女儿小心这鹭河湍急的水流?
怎么能让女儿在这么冷的水里头洗衣服没有丝毫疼惜?
怎么能叫女儿为了捡漂走的衣服,就连性命都不顾了?
裴恭扎进水里,用尽全力追赶着水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