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平谷看了看程在天的面色,又替他号了号脉,叹道:“夏语冰这等杀人伎俩,倒也狠毒。”众人不解其意,也不深究,只等他出手救人。只见曾平谷把梅枝交给曾煜拿了,双手搭在程在天的后背,并不专攻哪处经脉,大块大块地自上往下轻揉。程在天慢慢有了些知觉,嘴颤动着说道:“冷,好冷……”
原来,曾平谷体内所蕴藏的,尽是极为冻寒的内力,他一望一切之间,便探明了程在天的病势,更深知这种怪病正是纯阳内力激荡失控所致。他自己的内力和程在天的正好互抗互斥,必能祛热镇痛,但程在天此时病势尫羸,若猛输厚灌,两种内力交战不休,与冰火两重天无异,非为救他,实则是促他早死。因而曾平谷敛藏锋芒,慢慢下手,不贪急功,用的手法倒和“春光先生”如出一辙了。虽然如此,寒气仍是十分怕人,程在天缓过气来后,再难忍耐,自然也就大声叫冷了。
曾平谷这种功夫,常人看来,却和寻常的推拿并无二致,只是出于大宗师、大行家之手,直有化腐朽为神奇之效,先推拿了他后背,紧接着在他胸前直拂至小腹,触处都是一阵冰凉,烦热渐渐散去。法媞梅、唐元平立于程在天的左右两侧,面有喜色,手却还在紧紧扶着他,不肯松开。
曾平谷道:“你们两个松手。”法媞梅、唐元平知道曾平谷有通天彻地之能,丝毫不疑,把手放开。程在天站得像松柏一般稳当,面色远比先前红润,呼吸、脉搏也复归于常。曾平谷双手轻按在他左右两肩上,掌心稍一用劲,又灌进了一些冰冷的真气,继而双手往回一缩,从曾煜手里夺过了梅枝,上下摇摆,不吐一字。
众人看程在天气色更胜往日,知道大功已然告成,又欢呼起来。程在天感到自己在这短短的一炷香时间里头,宛如枯木逢春、黄花复青,此前还是无处可走的绝境,此后却病痛全消,着实是恍如隔世。不由扇了自己一巴掌,确证自己不在梦中,才跪下对曾平谷道:“曾老先生慷慨施救,令小辈不致惨死,小命得保,如此厚恩,不知何以答谢。”曾平谷道:“免礼,起来罢!”程在天便起身站好。
曾煜笑道:“你可知我爹为何要救你?”程在天道:“不知。”曾平谷把梅枝上下挥舞,若有所思。曾煜道:“说来倒也简单,我爹素来信奉夏人的粗狂之道,因而对当世颇有不满,更对世人的诈伪深恶痛绝……”程在天听到这一节,想道:“他一张口,谈的就是什么夏人周人了,胸中墨水倒是不少。”
唐元平也被他诱出了雅兴,笑道:“昔有太史公曰:‘夏之政忠。忠之敝,小人以野,故殷人承之以敬。敬之敝,小人以鬼,故周人承之以文。文之敝,小人以僿,故救僿莫若以忠。三王之道若循环,终而复始。’夏朝之政使人疏野,此说正是从《史记》中来。令尊和足下想必熟读《史记》,大有见地。”曾煜笑道:“惭愧!”接着说道:“我爹说,世上可敬之人不多,他终其一生,真正钦佩的也只有一种,那便是马援、班超这样尽心报国的壮士。你的功勋、名望自然不能跟这两个人相较,但拳拳报国之心,却和这两人无异。他若让你白白死了,定将于心有愧,哪有不救你的道理?”程在天恍然大悟,又道:“多谢曾老先生救命之恩,再谢这位……这位大哥以实情相告。”曾煜道:“我有名有姓,姓曾名煜。”程在天道:“谢过曾大哥。”
曾煜做了个鬼脸,疏狂地一笑:“我偷过你的纯阳宝剑和包袱,你可知道?”程在天道:“知道,各位兄弟都跟我说了。”曾煜道:“那你还谢我?”程在天道:“曾大哥是拿过我的宝剑、包袱不假,但如今早就归还了。更何况,曾大哥不来拿我的宝剑、包袱,兄弟们也找不到曾老先生,我这条命也保不住啦。前因后果,明白无误,怎能不谢曾大哥?”曾煜笑道:“谢倒不必,我爹说雪山上光景不错,想请你到山上一观。”
法媞梅道:“不成!我程大哥刚刚才好,怎能又到雪山上去?一不小心凉着了,如何是好?”曾煜笑道:“小姑娘,你长得可真标致!且听我说:你的心上人经这番疗治,体内已储有一些阴寒的真气,正和雪天相适,绝无畏寒的可能,你大可放心。若还不放心时,你和他一齐上山,也无不可。”法媞梅含羞道:“这样也好。”唐承欢叫道:“好!兄弟们也很少见过雪山,一齐上去凑个热闹!”于是数百来人闹哄哄的,都说要去。
曾平谷脸上有些不悦,却不发话,只是目视着曾煜。曾煜道:“山顶窄狭,容不下太多人。”对法媞梅道:“你和你的心上人一齐上山罢。”法媞梅笑道:“多谢!”又指了唐元平一下,道:“你也上山罢,咱们来琢磨琢磨《史记》这本书。”唐元平也道:“多谢!”曾平谷轻点了一下头,向积雪厚的那方迈步走了。曾煜道:“其余的人,请在此地等候。”众人摄于他的威严,哪里敢有异议?
唯有葛良把长袍脱下,给了程在天,道:“少侠,山上天气冷,多披一件。”程在天屡次推让,拗不过他,自己动手披上了,说道:“多谢葛先生。”葛良道:“区区微劳,不足挂齿。”曾煜带着程在天、法媞梅、唐元平,快步跟上曾平谷,五人就此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