装土的大竹篮被清空,载着两个幸存者先上去,随即再把脱力的几个人也拉上去。
二叔家客房里,章壁用温水小心地擦拭章停身上的泥土,不幸中的大幸,章停没受外伤,昏迷应当是憋闷得太久,也不晓得会不会损伤大脑。
冯山萎靡地靠坐在床脚,他也想帮忙,可他连胳膊都抬不起来,手上血肉模糊的,刚上过药,还没包扎。
二叔的手也受了伤,加上腿也不利索,被二婶强制关在屋里消停待着,二婶一个人忙活着烧洗澡擦身的水,再专门杀一只鸡炖汤,等章停醒了就有得喝。
另一个被救上来的也是年轻人,个头跟章壁差不多,人却瘦得像畸形,穿了件又脏又破看不出什么款式的褂子,半截胳膊和腿都露在外面,只能用皮包骨来形容。
脸上的脏污掩盖不住精致的容貌,高挺的鼻梁,形状厚度都堪称完美的薄唇,瘦得尖尖的下巴颏,长长黑黑的头发。闭起来的眼睛像是画了眼线,眼尾微微上翘,睫毛长得谁见谁嫉妒。
二婶忙不过来,请了邻居家读高中的闺女来帮忙,给这个漂亮的女娃娃擦身换衣服。
没两分钟,闺女红着脸跑出来,吭哧着说:“婶儿,他,他好像是个男的。”
“啊?”
二婶惊了,听见声儿的章壁惊了,连没精打采的冯山都来精神了。
众人挤进章壁的房间,围观这位好看到被认错性别的仁兄。
仁兄的脸被擦得干干净净,皮肤细嫩幼白连个毛孔都没有,一点血色都没有的面皮衬得浓墨似的五官更加亮眼夺目。胸前的衣襟半敞,唔,是个男人没错了。
冯山看看仁兄的脖子,避开伤指用手背摸了摸,再看看章壁的,摸摸,再摸摸自己的喉骨。发育中的章壁喉骨看着不明显,但摸起来形状鲜明,仁兄就过于平滑了,更像女人或比章壁年纪更小的男孩,再加上他这一头过腰的长发和这张雌雄难辨的脸,也难怪大伙认错了。
“既然是个男的,你俩就给他收拾收拾吧,先看看骨头有没有断的。”
二婶找了身章壁的衣服放到床头,退出去继续忙活了。
章壁按了按仁兄的四肢和胸骨,都很完整,才算是松口气。
冯山不能沾水,就坐在旁边有一句没一句念叨。
“你说他是哪冒出来的,停子下井的时候底下可没人。”
“我听王叔说井底连着另一个坑道,他会不会是后山那个村子的人,说不定他们也在挖井?”
“咱先不说挖井能不能从后山斜挖到你们村,就说他这体型,他们村没活人了才会让他干这活吧。”
章壁瞅瞅那堪比枯树杈的胳膊腿,他刚才按的时候都没敢太使劲,生怕本来没断再被自己按断了。
“那你说他哪来的?”
冯山蹭蹭下巴上新长的胡茬:“你看过《肖申克的救赎》吗?”
章壁的嘴张成了“o”形。
冯山摆出高人模样,老神在在道:“停子说后山那个村子从不与外界往来,这会不会是他们的障眼法,其实他们暗地里在搞人口买卖,这哥们长这么好看,指定是被拐回来的,到手才发现是个男的,砸手里了。你看看他瘦的,肯定没少受虐待。”
被拐的少年忍辱负重,在暗无天日的小土屋里,靠着一把小勺挖出一条逃生的隧道,好巧不巧和村里挖的井通到一块了。
章壁挑起大拇指,对冯山佩服得五体投地。
冯山洋洋得意片刻,重重叹了口气。
“我得好好谢谢他,要不是他,停子就没了。”
章壁红了眼圈,使劲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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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停的胸膛憋闷得厉害,无论怎么用力都无法呼吸,跟学游泳时把脑袋扎进水盆不一样,这种窒息铺天盖地包裹着他,他动不了也逃不脱,只能眼睁睁等待体内最后一点氧气耗尽,带走他最后的生机。
他不甘心地喘气,在经过几千几万次的失败之后,他竟然在令人作呕的土腥味中嗅到了淡淡的清香,很罕见的气味,他却很熟悉。脑海中的火红一闪而过,他贪婪地猛吸起来。
急促的呼吸刺激着全身的神经,章停猛然睁眼,坐了起来。
短暂的失神被身上碾压般的剧痛撕裂,章停蜷缩成一团,咬紧了牙关没吭声。
人们对疼痛的忍耐程度远比人们想象中更高,疼着疼着也就适应了。
章停尝试活动手脚,能动,这让他欣喜不已,他撑着炕想靠墙坐直,却发现自己的左手紧紧攥着。他疑惑地张开手,掌心躺着一朵火红的凤凰花。他攥得那么用力,花体依然未曾变形,只是从他张开手掌开始,那朵花肉眼可见地枯萎下去,短短几秒便成了枯黄的干花。
不知从哪吹来的风将干花带离章停的手掌,章停下意识去捞却落了个空,眼瞅着干花落在地上,碎成了几片。
章停心里生出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似悲伤又不是,似解脱也不是,唯有那股盘亘不散的怅然若失如此真实。
他没有在这种情绪中维持太久,因为房门一开,冯山走进来,一脚正踩干花上。
章停连句制止的话都来不及说,冯山就扑了上来,抱住他哇啦哇啦大喊大叫。
其他人被这动静吸引来,见他醒了也都激动地问长问短。
章停脑仁有点疼,他连发生什么都没搞清楚,只好虚弱地笑着回应。间隙瞥一眼地上,干花连碎片都没得了。
章停心底叹气,怅然变成了淡淡的失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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喝完鸡汤的章停已经能下地走路,一家人小心地护着,生怕他摔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