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氏带着一双儿女匆忙赶到榕荫堂的时候，正见着二夫人王氏坐在老太太的紫檀透雕罗汉床上，小心地伺候着老太太喝着刚煮的莲子羹。大房杜氏也来了，立在一旁陪着说话。　　　　见江氏过来，王氏赶紧放了瓷碗，起身给她让座：“三弟妹，你可算是来了，老太太等了你好一会儿了呢！平日你在老太太身边伺候惯了的，我们几个来伺候，老太太也未必高兴得起来呢！”　　　　余老太太听了这话，瞥了王氏一眼，笑骂道：“你可泼猴儿，不过让你来陪我这么一会儿，就开始抱怨起来了！平日里也算是白宠你这个顽皮猴儿了。”说着，又随意地瞧了瞧匆忙赶来的江氏，淡淡道：“不过你虽然嘴碎，也还算是有孝心的，至少我喊一嗓子就来了。”　　　　这话一出，氛围顿时变得有些尴尬。老太太这话是说给谁听的，众人心里都有数。　　　　江氏心里一凉，知道老太太心里是生了她的气了。但她主家多年，也知道余氏从来就是个外硬内软的性子，赶忙叫丫鬟从外头领了少华进来，笑道：“母亲，您不知道，是华儿回来了，我们母子俩在内屋说了会话，却没想到把您这里耽搁了，张嬷嬷来寻了才知道，匆忙赶过来。您看，华儿连身衣服也还没换就来给您请安来咯！”　　　　余氏听到“华儿”，眼镜已是一亮，掀了被子就要下床去看。这忙乱着，林少华缓步上前，一下跪在罗汉床前，轻声喊道：“奶奶！”　　　　眼前的孩子身材颀长，俊朗非凡，嘴角永远挂着温和的浅笑，可不就是自己大小看到大的乖孙子！余氏伸出手，颤抖地覆上少华略显清瘦的手臂，惊喜地说：“华儿！你回来了！何时到的？”　　　　“是的，奶奶，孙儿刚到，请奶奶责罚。”林少华跪在床前，低下了头。　　　　余氏听得一头雾水，赶忙扶了少华起来坐在床边的小榻上，问：“华儿怎么突然认起错来了？来来来，别低头，让奶奶好好看看。”　　　　少华闻言，抬起头，对余氏说：“孙儿自认有三不孝。归家未立马向奶奶请安，平白惹了奶奶生气，是不孝之一；与母亲和妹妹谈话，耽搁了母亲在奶奶跟前服侍之义，乃不孝之二；常年奔波在外，不为禄仕，未尽孝床前，乃不孝之三。故孙儿心中有愧于奶奶，有愧于母亲。”　　　　余氏揽着少华的胳膊，笑中有泪：“你呀，只要今年给我娶个姑娘进门，生个大胖小子给我和你娘抱抱，就算是对我孝敬了！”　　　　说着，把一屋子人都说笑起来。　　　　“好了好了，什么孝不孝的，你早些回来，就是对奶奶最大的孝顺咯！”少华回来，老太太高兴，连病也去了几分，只嚷着要起来好好和少华说会话。想了想，她又和江氏道：“你和柔姐儿也找个杌子来坐着吧。华儿刚回来，先借我这个老家伙使几个时辰再还你。”　　　　江氏露出了笑容：“果是华儿回来了，您精神都好了不少，会寻媳妇开心了。什么借不借的，我们娘几个陪着您说话便是了。等您困了，我再带他们回去。”　　　　余氏点点头，算是满意了。江氏暗松了口气，不自觉向儿子望去。儿子正温言细语地和他奶奶说着话。她抿起嘴角微微一笑，心中更是快活非常，自家儿子不过只言片语就哄得这难搞的老太太乐开了花，也消了对自己的怒气。她这个孩子，绝不是池中之物。这样想着，江氏的身板挺得更直了。　　　　王氏、杜氏自然识趣告退。王氏离开的时候，最后瞄了一眼老太太的内屋，只见余氏正拉着少华的手，和他絮絮叨叨嘱咐着什么。一旁的江氏和少柔陪在一边，时不时发出笑声，好不温馨热闹。　　　　她淡淡一笑，挽着杜氏，轻轻柔柔地离开了。　　　　没事，时间还长着呢。　　　　***　　　　从榕荫堂回来，林少柔回了锦玉堂睡觉，江氏才得空和林少华在里屋说话。　　　　江氏瞧了一眼静坐在木雕花椅的少华，叹了口气道：“华儿，今天亏得有你了，不然母亲在你奶奶那里……”　　　　章嬷嬷端了上好的碧螺春递给少华，少华接过，饮一口茶后，方说：“母亲，您十月怀胎生得我，我们本就是一体，您对我永远不需要客气。”他默了一会，忽然道：“母亲跟我说实话，今日您和妹妹在蓼汀轩，到底为何事？”　　　　儿子出色，江氏最是骄傲，但这也意味着自己很多弯弯绕绕能瞒得过柔儿，却实在瞒不了少华。她深吸一口气，道：“不过稍微给蓼汀轩找些麻烦罢了，你不必担忧，母亲自有分寸。”　　　　少华皱了眉，放下茶杯。茶具在平头桌上发出清脆的碰撞声，在安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少华摇了摇头，说：“母亲，今日奶奶虽看在我的份上不再谈此事，却并不代表她一无所知。这些年她虽对蓼汀轩不甚理睬，却总有个度，我怕您越了这个度，犯了她老人家的忌讳。”少华见母亲怔怔，继续道：“再者，榆妹妹毕竟是父亲的一份独特的牵挂，为了您和父亲的关系，您也该收敛了。更何况，榆妹妹亦是我和柔儿的妹妹，这是谁也反驳不了的血脉联系，母亲，这么多年了，您该认清了！”　　　　江氏这么多年的心结，无非就是潘姨娘是丈夫林晋丞的永远的白月光。江婉瑶出身江南大户，从小就是金山银山堆里养大的，要什么没有，却输给了一个异族农户的低贱女儿，这道坎，她如何过得去？但江氏也不是草包货色，自是知道孰轻孰重，这正经头儿上的事情是绝对不能耽误了的。接下来柔儿要及笄谈人家，儿子也要谋一份好的世家亲事，这么紧要的关头，老太太也好，老爷也好，都得照顾齐全了，绝不能让人寻出一丝错处来。特别是二房王氏这些年狐狸尾巴愈发露得明显，她的内心也生出了前所未有的危机之感……　　　　“哼，打小你就向着你那榆妹妹的，也不知道是谁亲生的。”江氏佯装生气，怒道。　　　　“儿子为了谁在考虑，母亲心里还不明白吗？我只是有些怜悯榆妹妹从小失了母亲，比不得柔儿娇生惯养罢了。”少华知道刚才一段话母亲已经听进去了大半，继续道：“母亲寻一位好大夫去蓼汀轩给那丫头看看吧，被几个壮汉打得这么惨，也是怪可怜的。要是出了人命闹了大的动静，父亲那边也不好交待。”　　　　“好好好，你刚回来，你最大，母亲什么都听华儿的。”江氏笑起来，转头吩咐了章嬷嬷去请个一般的大夫去蓼汀轩，自己拉着林少华往里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