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薛蟠虽然挨了打,却严命身边小厮家去以后都不许多嘴,唯恐薛姨妈知道了,节外生枝生出别的事来。
只是脸上终究挂了幌子,香菱细心,进屋便瞧见了,忙上来问出了什么事。薛蟠虽不耐烦,因怕香菱说漏了嘴,少不得扯谎说,“今儿跟着他们出去打猎,不小心马上摔了一跤。”
香菱信以为真,眼圈一红,忙伺候他盥洗毕了,又出去找薛姨妈和宝钗,说明此事。
薛姨妈和宝钗忙过来看视,见他并无大碍,只是脸上青了一块,甚是难看。薛姨妈便心疼道,“早教你别和那些人混在一处,你偏不听,非要吃个亏才罢。”
薛蟠不耐烦道,“不过是不当心摔了一下,和那些人有什么相干。横竖我心里有分寸的,妈不要操心了。”
薛姨妈道,“你这孩子就不肯听人劝。你若是有你妹妹一半懂事,我也真就能不操心你都在外面做什么了。你只说这些年你干的那些事,哪一样能教我不操心。”
宝钗站在一旁,柔声劝道,“妈且别急。也不是什么大事,哥哥心里也有分寸的,何必扯上别的。”一边命莺儿拿过药来,递给香菱,道,“等晚上把这药用酒研开,给哥哥敷在伤处,三两日就能见好了。”
香菱红着眼圈接了。宝钗便扶了薛姨妈自回房去,却向薛姨妈道,“妈别怪我多嘴,我瞧着哥哥那伤,并不像是摔的,倒像是被人打了几下的样子。”
薛姨妈道,“你哥哥那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便是人家不欺负他,他还想着欺负人去。若是被人打了,他岂肯善罢甘休,还不早就闹得天翻地覆了。今日这样子,想来还是他自己说的,不当心摔了一下罢了。”
宝钗便不再多言,只心里有些狐疑,悄悄命莺儿去盘问跟着薛蟠出门那几个小厮。
那些人素日都领教过薛蟠的脾气的,哪里敢说实情,都只说是不当心摔了的。莺儿遍问了一遍,并无别话,便回来照样说给宝钗。宝钗听了,也只得罢了。
第二日薛姨妈带着宝钗过来给贾母请安,方才知道林海微恙,黛玉回府侍疾之事。薛姨妈忙问要不要紧,凤姐在一旁笑道,“昨儿我们这边也打发人去瞧了林姑父,说是虽然看着弱了些,倒并无大碍的。姑妈且放心。”
如今林如海在朝中炙手可热,四大家族都与有荣焉,只怕他这棵大树有什么长短。听说并无大碍,薛姨妈便放了心,道,“偏是蟠儿昨日出门不当心摔了一下,倒不好打发他去给林姑爷请安。只好派个别人走一趟了。”
凤姐听了这话,正和昨日小琴之语对上了,不由一笑,见宝钗正看着自己,便道,“表哥素日总是夸口自己的骑射了得,原来也就那样罢。”
薛姨妈道,“他那话你也肯信。他若是有宝丫头一半的懂事,我也能少操些心了。”
凤姐笑道,“表哥的性子是最爽利的,自有他的好处。倒是宝妹妹稳重和平,比我还强得多呢。”说的众人都笑了。贾母便道,“你这猴儿,连亲戚也打趣起来了。”
宝钗忙笑道,“这又何妨。我们素日原是顽笑惯了的。若是凤姐姐不说几句笑话,反倒觉得生分了。”
贾母道,“到底是宝丫头行事大方,会说话。宝玉和云丫头这两个就只会在我跟前撒娇,一点也长不大。”
说着众人都看向宝玉和湘云。他两个正在贾母身后小声说话,不妨听贾母说了这一句,湘云便笑着扑在贾母怀里,道,“老祖宗又说我们的不是了。”
宝玉也笑道,“我们自然不如宝姐姐会说话。老祖宗原没说错。”
湘云听了这句话,面上微微一滞,旋即笑道,“也就林姐姐的人品说话行事能和宝姐姐比肩,我们这样的,哪里赶得上呢。”
这话说的。不露痕迹不动声色的便给黛玉拉了仇恨。凤姐不由看了她一眼,心想倒不能小觑了这丫头,居然也有这样的心肠。
贾母也看了湘云一眼,道,“林丫头是她爹亲自教出来的,如今又有那两个老嬷嬷时时的提点指教着,自然要比你们略强些了。”
这意思就是你们都远不及黛玉,没什么可说的,不必磨牙了。湘云听了贾母这么说,只看一眼宝玉,便不再说话。
宝钗也知道这些女孩子里头,贾母是偏爱黛玉一些的,比那几个亲孙女还要放在心上。听老太太这么说了,也只是微微一笑,并不说话。
惜春和探春也在一边站着,听了这话,探春也只笑笑,惜春却说道,“可是林姐姐果然比我们强多了,二姐姐你说呢。”
迎春站在邢夫人身后,见问到自己,便笑道,“那是自然的。林妹妹色色都比咱们强的多了,自然是林姑父和老太太教导有方的缘故了。”
贾母不意这个一贯木讷的孙女忽然能说出这样贴心的话来,倒多看了她两眼,笑道,“迎丫头如今却也乖巧可疼了。到底是你们太太教养的更好些。”
邢夫人忙笑道,“老太太言重了。不过是她长大了一岁,自然更懂事些罢了。”
凤姐见自己这一贯死板的婆婆如今也会说些场面话了,不由暗暗好笑,便说道,“老太太夸了这个夸那个的,难道我和大嫂子这两个孙子媳妇便不好了么。”
贾母笑道,“你这猴儿。你们俩自然也好。只是人多,我一张嘴,一下子夸不过来罢了。”
李纨在一旁也笑道,“这凤丫头都多大的人了,还吃这样的干醋。”说的众人都跟着笑了。
因着过两日便是贾政的生辰,凤姐从贾母处出来,便不回自己那边,先跟着王夫人回了荣禧堂东廊小正房内。说了几句闲话,趁便和王夫人讨了些示下,又议定了摆多少席面,请哪家的小戏等事,都议的差不多了,见王夫人有些疲态,便告辞出来。
凤姐早知贾政这个生日必定是轰轰烈烈花团锦簇的,只是不能明说出来,且照旧办理也就罢了。心里却已有了一个成算,此番许多用不到的关目,倒都可以俭省些,横竖那日大事出来,诸人哪有空理会这些细节。
一路想着这些心事,不觉已经回了自己院里。小月正站在门口,见凤姐回来,忙迎上来笑道,“东府里珍大奶奶来了,正在里面等着奶奶说话呢。”一壁替凤姐打起帘子。
凤姐进来看时,果然尤氏正坐在炕前喝茶,见凤姐回来便笑着招手。旁边银蝶红蜻和平儿小琴正说话。见凤姐回来,也都笑着上来请安。
凤姐便也过去炕前坐下,笑道,“今儿怎么得空过来了,难不成想我了么。”
尤氏笑道,“自然是想你和平姨娘了。昨儿家里得了些上等的茯苓霜,我想着小月的手艺最巧的,就拿过来一些,待得空使她做些茯苓饼,又好吃又能补益。到时托赖我也跟着尝尝。”
凤姐看见桌子上放了一个大大的纸包,知道必定是茯苓霜了,遂笑道,“这是什么大事,也值得你亲自跑一趟。别拿我当傻子,倒是实话实说的好。”
尤氏笑道,“琏二奶奶如今说话总是这么直来直去的,倒叫我爱也不是,不爱也不是。说起来,倒真是有事找你相商。前几日有几家来给蔷儿提亲了,只是你大哥哥都不十分中意,嫌女家的门第低了。我就想着来问问你。”
凤姐便对小琴她们道,“我要和嫂子自在说会子话,你们且出去顽去。”小丫头子们都应了,鱼贯出去不提。只平儿留在一旁伺候。
凤姐便问道,“不知都提的是些什么人家。”
尤氏道,“左不过是那几家。只是都是替他们旁支的亲戚提的,都是些小门小户的小姐。我瞧着也不是十分中意。过了这个年,蔷儿如今也十七了,好歹是在我们府里养大的孩子,我和你大哥哥都操心他的亲事,也想给他找个好人家出身的,模样性格都要好一些的姑娘,偏就没有合适的。”
凤姐笑道,“蔷儿的模样人品不必说了,配哪家的姑娘也不算委屈了她们。只是可惜蔷儿如今是个白身,若是能有个功名,只怕还能好些。”